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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節

  之後一直相安無事,我們也步入高三,準備高考。
  那時候學習任特重,師傅對我卻不聞不問,時間久了,我和他遇見的時候形同路人。我有種感覺,或許我和師傅的關係一輩子都只會這樣了。只是每次見到他,總有覺得他越來越虛弱。
  但世事如書,總是充滿許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記得那是快高考前的事情,黑板上已經畫上了離高考還有一百天的數字。
  二狗也沒再談朋友,而是安安靜靜學習,按他的話來說就是,女朋友大學多的是,萬一要是考不上大學,這輩子都會錯過了。
  我表示贊同,卻被鍾娜拿鉛筆狠狠戳了一下:「好好學習!」
  不過或許我注定這輩子會碰到許多事情,在離高考還剩一個月的時候,師傅突然重病住院。
  由於高考,時間很緊,我經常不回葉家村,接到通知的時候,他已經在北京的一個大醫院躺了一周。
  我驚恐莫名,原先還以為我和師傅就這樣子了,沒想到知道這則消息的時候,我的心裡一下子空了,我準備獨身去北京,卻被葉老頭攔住,告訴我有人帶我去。
  帶我去北京的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男人斯斯文文,穿著得體的中山裝,對我說:「是蔣三正小同志吧。」
  我點頭,然後隨他直接坐飛機去了北京。
  一下車,來接我們的是和滿大街進口汽車格格不入的紅旗轎車,他帶我去了一個醫院,師傅躺在床上熟睡,旁邊放著許多儀器,大多叫不出名字,但我認識一個,呼吸機。
  當年鄭老太太就是靠著呼吸機勉強維持生機。
  我在飛機上的時候已經醞釀了足夠久的情緒,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沒想到看到師傅的瞬間還是忍不住眼淚直掉。
  中年男人安慰我:「人總是要走的。」
  他並沒有說師傅有救,而是說的人總是要走的。於是我知道了,師傅的病治不好。
  這時候師傅醒了,見到我來,笑了起來:「瓜娃子……」他語氣很虛弱,風中殘燭般。
  我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的中指處是空的,浮屍地那次為了制住榪屍,斷了一指,想到這裡我心中莫名一酸。
  我喊:「師傅。」
  師傅虛弱笑著:「瓜娃子,你怪……怪不怪師傅這兩年沒管你?」
  我搖頭,中年男人附在我耳邊小聲說:「天師早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後來斷了一指後,身體更加虛弱,那時候我就勸他住院治療,還能多撐一段時間,那樣也能讓自己的身體好受一些,結果天師硬是不上醫院,憑著自己撐了五年。」
  我一愣,問:「怎麼回事?」
  中年男人小聲說:「天師體內中了蠱,驅不掉,每動一下,全身骨頭就會像碎掉一樣難受。」
  我吃驚,剛想說些什麼,但我們的對話似乎被師傅聽到,他張了張嘴:「王同志,能……能先出去下嗎?」他幾乎疼的說不出話來。
  中年男人尷尬點了點頭,然後走出去。
  我腦袋都懵了,師傅到底是怎麼回事?
  「瓜娃子……」師傅歎氣,臉色愈發蒼白,他把氧氣罩拿下:「為師只想多看你一眼,好在你身邊看你長大成人,沒想到還是撐不到這一步。」
  我哭,眼睛裡跟進了一朵雲似的,不斷下雨。
  師傅又說:「你也別太計較為師是怎麼回事,行走江湖,總會遇上這樣或者那樣的事情。」說道一半,他頓了頓,臉疼的抽了一抽,我哭著給他把氧氣罩帶上,他又拿下,繼續說:「這就是師傅的劫,這幾年師傅沒管你,不是不想管,只是實在沒有氣力管了,瓜娃子,你不會怪師傅吧?」
  我搖頭,使勁抹淚,想要把眼珠子抹掉,心想,沒有眼睛了應該就不會再哭了吧?
  師傅伸出手,摸我臉:「瓜娃子,哭什麼啊。」
  我說我沒哭,師傅笑:「男子漢,堅強點。」
  「我體內是有蠱蟲,但不是誰害我的,是98年那次,我不小心中的。」師傅虛弱說,「蠱蟲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天下奇蟲眾多,有些本就奇特,再加上地理環境,難免產生變異,然後多出了許多神奇效果。為師是捉鬼的,不會驅蟲,於是不小心被鑽進了身體……」
  師傅越說語氣越弱,聲音幾乎都快聽不見。
  我讓他別說,好好休息,他不聽,眼瞳漸漸無神:「醫生看不好,苗疆蠱蟲本來就是傳說中的玩意,真會養蟲的,為師只在當年打仗的時候碰到過,現在想要找到他們好難。所以,這件事你也別記掛。」
  我鄭重點頭,眼淚不停的往下掉。
  「對了,葉家村我住的地方,在枕頭底下有個存折,裡頭存了一萬塊錢,都是師傅這幾年省吃儉用存下來的,你也知道,師傅也沒個掙錢的本事,這一萬塊錢給你讀大學,你好生收好,別掉了。」
  我勉強笑了笑,說:「師傅,您放心好了。」
  「為師怎麼能放心啊。」師傅也笑,他明明看著我,眼瞳卻毫無焦點。
  「為師再給你上最後一課吧,你要聽好這句話。」師傅說,聲音飄忽的像從天外傳來。
  我點頭:「師傅,您說什麼我都聽!」
  師傅笑了笑,抬手想摸我的臉,卻沒有力氣抬起來,我抓著他的手往我臉上放。
  師傅臉上綻放出了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笑容,他給我說了他這輩子說出來的最後一句話:「瓜娃子啊,記好了,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師傅說完這句話,便合上了眼睛,我哭著喊著叫來大夫,看到一大群人圍著師傅搶救,然後推去手術室,我心裡跟掏空了似的,想哭,但怕吵著醫生搶救,只好緊咬下唇,咬到流了一嘴血還毫無所覺。
  當晚雖然師傅搶救了過來,但是他的眼睛再也沒睜開過。
  後來撐了兩周,我一直在北京陪伴,寸步不離,期間葉老頭、二狗爹、三胖子爹、葉子虎,除了葉老太太因為身體原因,其他受過師傅幫助的鄉里鄉親全來了。
  他們勸我回去準備高考,我堅持留下來陪師傅最後一程。
  再後來二狗、鍾娜、大仙也來了,不過被我轟回去,三胖子由於現在住在北京,陪我守在這裡,趕也趕不走。
  金平老醫生特地調來這間醫院,成為師傅的主治醫生,但始終徒勞無功。
  最後師傅還是走了,走的很安靜,我始終沒有再聽到他多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