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0節

　　他決定在這一天結束自己這漫長的一生。
　　當一個人活在世上，已經了無牽掛的時候，也就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他第一次在醫院裡開了口，對護工說他要吃西餐，而且……這一頓不需要他餵食。
　　見侍候了近兩年之久的老爺子終於開口說話，護工興奮異常，請示了呂子韓之後，去西餐廳訂了一餐送到了病房裡來，並放在了呂陽的面前的桌子上。
　　呂陽很久沒有離開過床，也沒有用過他的手臂和雙腿了，所以身體顯得異常僵硬。
　　特別是西餐需要左手持叉，右手持刀……
　　護工被他驅逐出了病房，所以一切都要自己來。
　　呂陽左手拿起叉之後，一直楞在原地……
　　他有些想不太明白……刀該怎麼拿……
　　因為，他沒有右手了。
　　顯然，躺在這裡的兩年時間，或者因為孤獨太久，已經開始有了老年癡呆的症狀，他忘記了自己在失去韓熙真的時候，也失去了右臂。
　　呂陽不由得一陣苦笑……他原本是想要在吃了這一頓紀念意義的西餐之後，用這把餐刀終結自己的性命。
　　但是，現在的他，連這一點都無法做到了。
　　……
　　「規則限定了只能有三名詭士從這生路離開！你必須放開她！」
　　「可我……不能放手……」
　　「那你快把她拉上來，我下去！我快撐不住了！」
　　「熙真，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們走了，這一放手，我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當呂陽話音落下的時候，柳加玲突然從身上取了把匕首出來，她不知道對呂陽說了句什麼，然後……她用匕首猛地斬向了呂陽的手腕，強行掙脫了呂陽的手……
　　呂陽大吼了一聲，眼睜睜地看著柳加玲墜落了下去……幾十隻追隨而來的黑霧霧團迅速抓住了她，瞬間把她撕成了碎片。
　　……
　　那天，飛碟的下方，她把匕首刺向呂陽手腕之前，她對他說……
　　「我愛你，我要讓你永遠記住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
　　現在，沒有了右手臂的他，根本無法拿起餐刀……無法用餐刀切割食物，更無法用餐刀終結自己漫長的一生。
　　那天，在飛碟下方，被狙擊槍射斷一根手臂的柳加玲，是如何用匕首刺向他手腕迫使他鬆手的？
　　事實上，柳加玲的自我毀滅，並沒有達到讓呂陽『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目的。
　　誓言太沉重，特別是愛情的誓言，動輒便是『山無稜、水無痕，才敢與君絕』之類的信誓旦旦，但事實上，誓言永遠抵敵不住時間的洗刷。
　　除非如同呂陽和韓熙真這般相濡以沫地生活長達近半個世紀，才能讓誓言和承諾在兩人的生命中永恆，否則的話，遲早會被時間淡化、塵封，並很難再被記起……
　　柳加玲的自我毀滅並沒有達到她想要的目的。
　　呂陽為她只傷心了三個月到半年的時間……也僅僅如此了……
　　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那時候莫名長出來的一根手臂，終於讓呂陽在風燭殘年之時，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多麼嚴重的錯誤。
　　他這個錯誤，讓他和韓熙真相濡以沫的一生，真真正正成為了一個笑話……
　　呂陽很憤怒地推開了面前的餐盤，一直守候在門外的護工聽到響動，連忙衝進了病房之中。
　　「我需要一名催眠師。」呂陽向護工說了一下。
　　他曾經在恐怖校園任務中，得到了覺醒者呂陽的記憶，那記憶之中，覺醒者呂陽就是憑藉著催眠，瞭解到了他曾經『遺忘』掉的真相。
　　而現在的呂陽，也終於意識到，他在詭系統維護之前的存活任務之中，有著太多的記憶斷層……
　　「你已經發現了？」護工看著呂陽空懸的那根袖管，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
　　「你是誰！？」呂陽聽到護工剛才說話的語氣，身體裡不由得升起了一陣寒意。
　　「你不用什麼催眠師，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護工在呂陽身邊坐了下來。
　　她眼中，閃過呂陽只有從周玲眼中才見到過的那種詭異。
　　呂陽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他這悲慘的一生，根本就是一個局……
　　問題是，直到現在，他才剛剛意識到自己身在局中，而且……仍然不是很清楚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局。
　　他不想從她那裡知道答案……他在思索……
　　「當空間水晶啟動的時候……我……我的本體……根本就沒有戰勝我本體投射在你記憶裡的鏡像……從空間裂縫中爬出去的……是他……不是我……」呂陽艱難地分析了起來。
　　「距離真相不遠了……」護工點了點頭。
　　「鏡像……在那時候進入了任務世界……而我……被困在了你的記憶世界之中……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本體根本沒死……空間水晶一旦啟動，我的悲劇就開始了……」
　　「你活了這麼大把年紀，終於活明白了。」護工伸出手來，捧住了呂陽的臉頰。
　　「然後，你偽造了整個任務世界，讓我誤以為自己和茵茵、熙真從生路離開了……」
　　「並不全是我的偽造，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真有中假，假中有真，才讓人難以分辨……」護工繼續撫摸著呂陽的臉頰，她的那張臉……臉上的眼睛、鼻子和嘴慢慢地從臉上消失了……最終……變成了一個無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