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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最後,當看到那些混雜著白色粉末的液體慢慢進入自己的身體時,他終於長吁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擔子。
  不管怎麼說,教導隊的最後力量,算是保全了。
  雨,不知在什麼時候偃旗息鼓了。上海的天氣就是這樣,孩子般的倔,令人難以捉摸。
  眾人相繼跟著白面具上了車,隨著車輪的轉動而左右顛簸,有節奏地一起一伏。
  九筒和趙勇德兩人已經和幾個國軍士兵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起來。幾個爛賭鬼聚在一起,可謂碰到了同道中人,片刻就玩起來了骰子來,不亦樂乎。
  楊開的傷情經過處理,也有了明顯的好轉,只是一隻胳膊還是吊在脖子上,兩隻眼炯炯有神的盯著白面具,像是有話要說。
  「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麼!」白面具淡淡的開了口。
  「嗯」楊開點頭:「動用一支如此規模的軍隊,而且還牽扯到了堂堂的軍統藍衣社,要是去營救某個將軍,或許還情有可原。但卻只是為了營救我們這幾個殘兵敗將,呵呵,如此說來,我楊開這條命,也太值錢了吧!」
  「咦,藍衣社,你知道我們?」白面具的眼中露出一絲訝色。
  「頗有耳聞,我的一位老校友,也和你供職在同一部門。」楊開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白面具點頭:「好吧,楊開,不可否認,你是一個很精明的人,直到現在,都沒有對我放鬆警惕。事到如今,我也可以很直白的告訴你,這件事發生的前後,的確很是……怎麼說呢……撲朔迷離!」
  「怎麼個撲朔迷離法?」聽到這,楊開頓時來了興趣,的確,能讓聲名赫赫的軍統感到頭疼的,一定不是件小事兒,還是件妙事兒。
  「我和我的同僚們,輾轉全國,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卻只是為了尋找包括你在內的四個人,四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
  「方便說嗎?」
  「嗯,第一個是大學教授,第二個是當鋪老闆,而第三個,第三個……」白面具欲言又止。
  「第三個是什麼?」
  「第三個是一名嚴重的精神病患者。」說到這,他有些哭笑不得:「而且為了找到這個老瘋子,我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好了,這一段就此揭過!」白面具揮了揮手:「想必大家也餓了吧,這裡正好有些美國進口的牛肉罐頭,正好嘗嘗味道如何!」
  楊開點了點頭:「行,我也覺得餓了。」他知道,既然對方有意岔開話題,那麼自己再追問下去就已經毫無意義了。再說,白面具能對自己說這麼多,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的了。還是那句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從美國進口的牛肉罐頭果真是份量十足,一個罐頭足有一公斤重。掀開厚厚的馬口鐵,映入眼簾的是一塊塊排列整齊的醬紅色肉塊,香氣十分濃郁,而且這些牛肉的紋理細嫩無比,肉快中的油花分佈也很均勻,足可當得上汁濃味厚這個詞兒。未幾,就將眾人肚子裡的饞蟲勾了出來。
  除了獨眼龍仍舊保持著細嚼慢咽的作風外,其他人簡直如同餓狼一般的風捲殘雲,特別是趙勇德,竟然一口氣吃了三四鐵罐,還去奪別人手裡沒吃完的。瞧的大家忍俊不禁。
  「唉!這些兄弟們,都餓了。」白面具歎息了一聲。
  「是啊,一天沒吃東西了。」楊開說道。
  「吃吧,我給你打開蓋子。」白面具小心翼翼的用軍刀劃開一個罐頭,然後遞給了楊開。
  「謝謝!」楊開嚥了口唾沫,便伸手去接,可突然間感到大腦一黑,白面具的臉慢慢朦朧起來,搖搖晃晃的,只剩下陽光在眼簾裡明晃晃地跳躍。然後,便是身邊人急促的呼喊聲。
  「頭兒,他的傷口又崩裂了……」
  「上繃帶,配藥,再打兩個劑量的凝血針。」
  「媽的,這倒霉的天氣!」
第十三章 楊開的回憶(1)
  楊開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的。
  他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裡,他看見了去世多年的哥哥,對方似乎變老了。白褂子,黑眼圈,頜下蓄了一圈淡淡的胡茬。但輪廓卻絲毫未變,和自己相似,卻又比自己穩重。
  「哥哥,是你,真的是你!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楊開顫抖的伸出五指,想要去觸碰親人的面頰,但結果,卻是撲了個空。
  只因在他的手即將碰到對方臉頰的瞬間,他的哥哥,退了一步。
  停在半空的手慢慢僵硬,表情錯愕的楊開彷彿中了石化術一般。
  「為……為什麼?」良久,他苦澀的問道。
  對方依舊直挺挺的站在那裡,表情絲毫不為所動。只是眉頭比之先前蹙起了半分,那眼神彷彿包含著深深地忌憚。
  看到這一幕,楊開感覺到雙眼一黑,大腦也如重錘擊打般的一陣眩暈,但他還是強迫性的搖了搖頭,驚慌失措的比劃著雙手,試圖去解釋著什麼。
  「不,……你聽我說……」
  「說……說……」楊開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種想要去說卻無語凝噎的感覺。無論他怎樣去努力,甚至用雙手掐住喉嚨,臉紅脖子粗,卻終究是一個想說的字都沒能從口中蹦出來。
  直到最後,才轉化為一縷比哭還難看的笑,釋放在了嘴角。
  因為,他不配,真真正正的不配。
  灰色的夢境空間裡,哥哥就這麼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彷彿就像是看著一個路人,一個素不相識的路人。而在楊開的背後,似乎更有好幾個來回閃動的黑影,指著他的脊樑骨,竊竊私語。
  眼淚,順著楊開的腮邊留下。誰也沒想到,一個不打麻醉,取子彈時都沒吭出一聲的鐵血軍人,竟在如此不合時宜的地方,嚎啕大哭起來。
  哭的瀟灑,動情,沒有一星半點的虛偽。
  片刻,歇斯底里的他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男兒膝下有黃金,黃金是很寶貴的,但不可否認,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要比黃金寶貴得多。
  「對……對不起,真的很抱歉!」楊開雙手抱頭,喃喃自語。他不敢抬頭,更不敢正視哥哥的眼神,因為他害怕,真的很害怕。
  灰白色的記憶慢慢扭曲成型,變成一隻隻虛無的大手,撕扯著他的身體上的每一寸肌膚。而此時此刻的楊開,唯一能做的,唯有蜷縮起身體,低垂著頭,默默抽泣著,那神情,就仿若是一個被丟棄的孩童,無助的面對著來自於心靈和肉體的雙重打擊。
  自從那次任務失敗後,這個夢,整整糾纏了楊開一年。每次想起,都會令他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