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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節

  奶奶還是沒有動。火堆裡的乾柴燒得只剩下了短短一截,火也已經熄滅了,只有暗紅的炭在一層白色的灰下一深一淺的亮著,彷彿它們也有呼吸一般。
  奶奶的臉就這樣被不甚明亮的炭火映照著,像被均勻的塗上了一層紅色顏料。奶奶的腦袋垂著,像一朵萎靡的、不堪頭頂的重負的向日葵。
第十七卷 借胎鬼 第404章 潲水月季
  爺爺見奶奶半天沒有動靜,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像個盜墓賊偷取墓中的寶物一般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奶奶的肩頭輕輕的觸碰了一下。
  「嗯?」奶奶終於扭轉了頭,睡眼惺忪的看了看爺爺。
  我和爺爺都暗暗吁了一口氣。未料奶奶接下了來的話卻讓我們驚奇不已,奶奶嚅囁道:「老伴啊,我恐怕是不行了。」她那一句話拖得很長很長,彷彿說話時沒有辦法保持呼吸,得抑制住呼吸了慢慢說出來。
  我心裡一個咯登。
  爺爺自然是被她的話嚇了一跳,但是隨即穩定了情緒,勸慰奶奶道:「看你說的什麼話!快睡吧,快睡吧。」
  奶奶長歎了一口氣,在爺爺的扶持下巍巍顛顛的走向床邊。爺爺回頭朝我使了個眼色,我便拿了濕手巾在臉上胡亂抹了一通就睡覺去了。
  第二天,正月初六,爸爸媽媽還有弟弟都來了。爺爺要麼是在初二接我們一家四口來,要麼是在初六。過年的時候,外嫁的媳婦都會挑個日子回一趟娘家,送點年禮,聚一餐飯。
  我開始還有些擔心奶奶第二天做不了這麼多人的飯菜,但是早上起來見奶奶紅光滿面,精神抖擻,與昨晚的那個狀態完全不一樣,我才心裡一顆石頭落了地。但是昨晚她說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仍讓我隱隱的擔憂。我偷偷看了爺爺的神色,他的每一條皺紋都是舒展的。應該沒有什麼事,我心裡這樣想道。
  而後來我才知道,那段時間爺爺確實太累太忙了,一點空閒都被別人借去使用了,根本無暇顧及自己身邊的人。
  直到中午我們一起吃完了團圓飯,奶奶還是一如既往,笑顏逐開。
  外嫁的媳婦在回娘家的那天,按禮數還要到墳山上去拜祭祖先。每個祖先的墳墓前插三根香,放一掛炮。然後由外嫁的媳婦帶著外孫在墓碑前行禮磕頭,求得先人們的保佑和庇護。
  那天的天氣還不錯,陽光不甚強烈,曬得人身上暖暖的。因為前些天下了一場雨,路面還是有些濕滑,來來往往的人將路中央踩得稀爛。
  吃完飯,喝了茶,我們便提著一袋鞭炮往墳山上走。
  一路上,奶奶和爺爺給我們還說了些先人們的事跡,說日本鬼子在常山上駐紮的時候,姥爹被抓去挖過金子,後來他憑著一條扁擔半夜逃了出來。又說姥爹的原配死得很早,我和弟弟知道的姥姥是後繼的。
  從村子裡穿出去,爬上一個兩邊都是陡崖的小坡,進入一個兩邊長滿了雜草長刺的小道,被不知名的刺掛了好幾次衣服,我們終於來到了先人的墳前。墳頭的雜草和小樹顯然早被爺爺整理過,雜草被拔了去,小樹被砍成短短一截,樹枝還在不遠處躺著。
  爺爺道:「這是你們姥爹的墳。」然後指著另一個山頭,又道:「你們姥姥的墳在那邊。」
  由於後繼姥姥比姥爹年紀小很多,所以他們去世的時間間隔很大。埋葬姥爹之後,原先留的「雙金洞」踏了一半,等後繼姥姥去世的時候已經不能用了。所以姥爹和姥姥的墳墓沒有做在一起。
  爺爺笑道:「你姥爹肯定要怪我沒有將他們倆埋在一起的,等我去了那邊還要向他老人家解釋。」
  媽媽在旁不悅道:「大過年的,看你說的什麼話!」
  爺爺呵呵一笑,將鞭炮在墳頭攤開,用煙將引線點了。辟辟啪啪的鞭炮聲響徹山谷,回音震盪。然後爺爺大聲道:「您看看,曾外孫都來給您拜年了,您在天之靈多多保佑他們啊。」說完,爺爺恭恭敬敬的給墳頭插上三根香。
  拜完了姥爹的墳,接下來去姥姥的墳。程序差不多,就不贅述了。
  問題就出在回來的路上。
  回來的路上我們繞了一道比較好走的路。走到山腳下的時候,奶奶的身子突然一停,然後被抽去了骨頭似的往地下倒。離她最近的媽媽想過去扶她,但是已經遲了。奶奶癱倒在地,兩眼翻白,口吐泡沫,渾身痙攣。
  這一幕來得太突然,我們全部大吃一驚,立即抬著奶奶往附近的醫院趕。
  醫院診斷出來,說是高血壓。
  從此以後,奶奶的手腳不怎麼聽使喚了,走路都要靠著椅子一點一點的挪動。奶奶的病拖了不久就去世了。
  奶奶出事後,親家潘爺爺就開始笑話爺爺,說他的掐算沒有用,到頭來還沒有防著最親近的人出事。爺爺反駁道:「就算是諸葛亮,也是碰巧看到了星象才知道自己陽壽不久了嘛。就算他擺了七星燈,也沒有算到會被魏延踏滅本命燈嘛。」
  後來在奶奶彌留之際,潘爺爺跟爺爺都算了燈滅的日子,潘爺爺這才信服爺爺的掐算。
  可是奶奶離去之後,爺爺一個人的時候經常歎息不已。我在隔壁房裡聽到爺爺歎氣,心裡也跟著難受,但是沒有合適的勸慰的語言可以說。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爺爺沒有幫人掐算或者做法事。別人有事上門來找他,他只是木然的呆坐著。等人家說完了,他呆呆回答一聲:「噢」,然後不再說話。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懂得拒絕別人。但是人家看見他這副模樣,也只能無可奈何。
  這段時間裡,爺爺迅速蒼老,皺紋比以前多了許多,白頭髮開始大面積的出現。那個月季的情緒似乎受了爺爺的影響,每次來到我的夢裡時都不說一句話,只是神情木然的看著我,看得我心裡害怕。
  每次夢到月季之後醒來,我輕輕悄悄的走近月季,摸摸它的枝葉,感覺它的枝葉軟綿綿的,像是橡皮泥捏成的一樣。於是我睡不安穩了,擔心它斷掉或者枯死,半夜趿著拖鞋去潲水缸裡勺一些潲水給它澆上。
第十七卷 借胎鬼 第405章 夜半告別
  一個晚上,我已記不清是第幾次半夜起來給月季澆水了。當我捧著一茶盅清涼的潲水走回房裡的時候,忽然被一個女子攔住。她低著頭,面容上有幾分悲慼。
  我吃了一驚,差點將手中的水撒了。
  定神一看,那個女子就是我見過的依附在月季上的剋孢鬼。不過她變得更加好看了,令我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氣色也比較好,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病怏怏的模樣。看來我先前的擔心是多餘了。
  「你好!」我慌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跟她打招呼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多了一分尷尬和不適。如果是先前那樣,雖然長得恐怖一點,但是我心中沒有這麼的疙疙瘩瘩。
  「呵呵。」她笑了一下。好久都沒有見她的嘴巴動過了。這次見她發出聲音來,我反而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這些天真是讓你費心了,不過這水以後不用澆灌了。」她瞥了一眼微波蕩漾的水面,說話的語氣不是很高興。
  我心裡一緊,慌忙看了看放在窗台上的月季,它仍是一副膩膩歪歪的模樣,像失了水的蘿蔔條一樣打不起精神。她的意思是這個月季活不久了?我再怎麼澆水也起不了作用了?頓時,我的腦袋裡浮現那個找我要月季的乞丐的模樣,那個乞丐的話也在耳邊響起:「這個月季你不適合養……」
  我乾嚥了一口,怯怯的問道:「為什麼不用澆灌了?難道月季要死了嗎?可是,月季死了的話,你該怎麼辦?跟著月季一起消失?」
  她點點頭,道:「是的。月季快要死了。你再怎麼澆灌也沒有用了。我也確確實實要消失了。」說這話的時候,她低下頭去看自己的腳尖。她的腳上穿著一雙繡花鞋,鞋面上繡著一朵藍色的月季花。繡工極好,月季花活靈活現,似乎要從鞋面上長出來。
  「哎,早知道這樣,我應該把月季送給那個乞丐的。他說的對,也許我真的不適合養這個月季。」那個乞丐的模樣再次在我眼前浮現。
  「你說的那個乞丐,是不是那次在學校前面追趕你的那個?」剋孢鬼抬起頭來,眨著眼問道。她的黑眸彷彿是從夜空落下的兩顆星星。
  「是啊。你也知道?」我有些驚奇,原來她也注意到了那個乞丐。
  剋孢鬼皺了一下眉頭,道:「我當然知道那個乞丐。我沒有被你爺爺制服之前,有一次差點就被他捉了去呢。」
  「被他捉去?」我更加驚訝了,難道那個乞丐也是個會捉鬼的方術之士?隨即,我將這個疑問說給剋孢鬼聽了。
  「嗯。我原來的好幾個同伴就是被他捉去了。」剋孢鬼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