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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節

  取網的時候動作要迅速一些,不然受驚的魚蝦會從網上溜走,畢竟這不是封閉的網。因為米飯中攪拌了米酒,有些魚吃了米飯變得昏昏糊糊,警惕性降低,輕易成為了俘虜。當蚊帳離開水面的時候,你便會看見許許多多跟手指差不多長短的小魚在網上跳躍,並且由於中間的石頭將網壓成凹形,這些小魚再怎麼跳躍也跳不出網,反而越跳越向網的中間靠攏。
  如果捕魚的是我,那麼捕魚的時間一般發生在清晨或者傍晚。我的捕魚技術還算不錯,看見小魚在網上跳躍的時候特別有成就感。現在回憶起來,我似乎還能感覺到濕潤的晨風或者涼爽的晚風從我的皮膚上掠過,如同在水中游泳。白天特別是中午,我基本上沒有機會提著蚊帳做成的網出去捕魚,因為我要去上學,中午要睡午覺。
  但是,據媽媽所說,爺爺捕魚的時候一般是中午。因為一般在夏天才捕魚,春天魚太小,而冬天魚很少,所以我能想像他從陰涼的房子裡出來,頂著強烈的陽光,聽見門前棗樹上知了的聒噪,踏著發燙的道路,迎著陣陣的熱風,走向潺潺的老河。
  雖然我在東北呆了好幾年,但是家鄉的夏天在我的記憶裡有深刻的印象。南方的夏天跟北方的夏天大不一樣。我還記得爺爺的村子裡鋪上第一條泊油路的時候,那時大路小路車路馬路都是泥土的,最氣派的是紅家段有一截石子鋪就的石頭路。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黑色的路。那之前的記憶裡,夏天的路不過是灰塵多一點,有車經過的時候屁股後面冒一陣灰塵。有了泊油路之後,我記憶中的夏天的某些印象就改變了。我記得那時的夏天,我能在泊油路上踩出腳印來。可想而知,家鄉的夏天,特別是中午,有多麼的炎熱。
  而爺爺經常頂著那樣熾熱的陽光,在老河岸邊捕魚。
  媽媽說,捕到魚做成菜之後,姥姥卻把房門一關,獨自與姥爹享用,爺爺一個人蹲在大門口端著一小碗米飯就著幾顆豆豉吃。並且,姥姥說一顆豆豉要下三口飯。這句話我相信媽媽說的是真的。直到我生出來,又長到比姥姥還高,姥姥還經常用來教育我:「孩子呀,一顆豆豉三口飯。你這樣搶菜怎麼能行呢?」
  我可不聽她的話,我跟爸爸一樣搶菜,時常碗裡的飯還沒有動一半,桌上的菜幾乎一掃光。在媽媽「抱怨」自己飯還沒有吃完桌上沒了菜時,爺爺還一個勁的誇獎我:「就是要能吃!書生只吃一筆筒子飯的,但是菜可以多吃點!」
  我不知道爺爺在誇獎我的同時會不會想起他自己當年蹲在大門口吃豆豉的情形。至少在他看我吃菜時慈祥的目光裡看不到任何傷感的影子。他總是樂呵呵的樣子。
  爺爺肯定經歷了許多的滄桑,但是他從來不把這些寫在臉上,也不表露在眼睛裡。
  我隨即問爺爺:「爺爺,爺爺,其實我覺得土地婆婆還不錯啊,可是她很少被人們供奉,土地婆婆會不會覺得不公平啊?」
  爺爺笑道:「土地婆婆做這些事又不是為了被供奉起來!好了,到家了。洗手臉了快去睡覺吧。你讀高中以後很少在爺爺家住了。呵呵。」
  我們走到了大門前,我又想像著爺爺小時候蹲在這個地方吃豆豉的情形。爺爺不會知道我想的這些,他推了推門。門沒有開。
  奶奶可能覺得今晚爺爺就在做靈屋的老頭子那裡聽孝歌不回來,門已經栓上了。爺爺家的大門中間有一條兩指寬的裂縫。爺爺將一個手指伸進門縫裡摳了摳,門栓匡噹一聲開了。這種開門方式並不新奇,我已經見舅舅這樣開過好幾次門了。
  爺爺給我倒了洗臉水,我馬馬虎虎的將臉打濕,又拿起手巾胡亂一抹,便跑到裡屋的空床上睡了。
  爺爺用我剩下了洗臉水洗了臉,然後又洗了腳。然後我聽見刺啦的潑水聲,水摔在了門前的大石頭上。再往後便是爺爺的鞋子在地上拖沓出的聲音,緊跟著就是爺爺的鼾聲了。
  我心想道,爺爺睡的還真快。
  我眼盯著屋頂,黑漆漆的一片,連房梁都看不清楚。這漆黑的一片剛好如同電影播映前的幕布,爺爺小時候捕魚的情形漸漸在上面浮現出來。想了不一會兒,睡意漸漸上來。
  就在我即將閉眼入夢的時候,房樑上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響聲,似乎還有隱隱約約的樂聲,有笛聲,有號聲,還有鑼聲……
第十三卷 一目五先生 第255章 樑上君子
  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產生的幻聽,沒有用心去搭理耳邊的聲音。那時候的我,耳朵經常發出「嗡嗡嗡」的聲音。後來我跟同學交流,才知道這叫做耳鳴。不過那時候我的耳鳴現象發生得非常頻繁,還伴隨比較明顯的幻聽。
  比如獨自躺在床上的時候,我還經常聽見許許多多熟悉的不熟悉的,聽得清的聽不清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竊竊私語或者大聲議論。其情形就彷彿我正站在異常熱鬧喧囂的大街中間。有的人過來說一段話,還沒等我聽清楚是什麼意思,那人就走過去了;還有人過來說了一段我摸不著頭腦的話,然後也走了。更奇怪的是,有時那個聲音非常熟悉,是爸爸或者媽媽或者爺爺或者舅舅的聲音,但是也很快就像風一樣掠過了耳邊。
  有時我捂上被子,堵住耳朵,想切斷聲音的傳播途徑,可是那些聲音就好像生長在我的耳朵裡,再怎麼緊緊摀住也絲毫不起作用。後來,我甚至習慣了聽著這些耳語進入夢鄉。我不知道這是我自己獨有的感覺,還是所有的人或者部分人都會有這樣的經歷。
  我媽媽總是說我的血液大部分遺傳的是馬家的,只有少部分才是爸爸的家族血液。那麼我想,是不是我的血液裡有絕大部分來源於爺爺,來源於姥爹。那麼,爺爺是不是也經常產生這種耳鳴或者幻聽呢?姥爹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呢?或許,他們是我血液的源頭,會不會比我的耳鳴和幻聽更加嚴重?
  我枕著枕頭,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任憑睡意的侵入。
  「吱吱吱吱——」一聲尖銳的老鼠叫聲猛然驅散了我濃濃的睡意,彷彿我的睡意再濃也不過像煙那樣,輕易被老鼠一口氣給吹淡了吹散了。
  雖然被老鼠的叫聲弄清醒了一些,但是我仍然不願意起來,按照原有的姿勢躺在床上。隱隱約約飄飄忽忽的笛聲,號聲,鑼聲還在耳邊縈繞。它們是不能將我吵起來的。今天跟爺爺在文天村忙活了半夜,困意還是有的。
  隔壁爺爺的呼嚕聲還在伴奏著這個月光朦朧的夜晚。
  忽然,「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從房樑上掉下來了,摔在地上,摔得非常狠。接著,那個「吱吱吱吱」的老鼠叫聲變得脆弱起來。
  這時,我忍不住了。雖然我覺得仍有可能是幻聽,但是起來看看也未免不可。我睜開了眼睛,可是什麼也看不清楚。眼前一團漆黑,好像盤古開天劈地之前的混沌狀態一樣。
  我憑著感覺摸到了床邊桌上的燈盞,劃了一根火柴。可是我把燃燒的火柴放在燈芯上了,燈盞並沒有亮起來。
  可能是燈盞換了新的燈芯,一時還沒有吸收足夠的煤油。我拿起燈盞輕輕搖了搖,然後再劃燃一根火柴。
  可是燈盞還是不能亮起來。
  我心想算了,乾脆就用火柴的光照著看看。於是,我劃燃了第三根火柴,彎著身子往聲音傳來的地方探去。
  在搖曳的火柴光中,我看到了一個倒在血泊中的老鼠。它的兩條後腿似乎已經癱瘓了,兩條前腿還在努力掙扎。
  火柴熄滅了。我又劃燃了一根。
  我看見它的兩條前腿在抖動,彷彿兩根拉緊後被誰彈了一下的橡皮筋。很快,在我手裡的火柴熄滅之前,它的前腿也支撐不住了,先是左腿彎了一些,然後是右腿彎了一些,接著兩條腿跪下,再也起不來了。
  我的手指感到一陣灼痛。我連忙扔了火柴頭,重新劃燃了一根。我覺得就像慈祥的神看著地面的人一樣,此時的我正看著它的死亡過程。這麼一想,我就覺得背後似乎有什麼東西正看著我!
  頓時,我的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那隻老鼠的「吱吱吱吱」聲終於微弱了,漸漸沒有了。在臨死之前,它努力的將頭往上扭,好像要跟房樑上的朋友告別似的。
  當時我只是覺得它臨死的姿勢像是要跟房樑上的朋友告別,根本沒有想到房樑上還真有它的朋友,更沒有想到房樑上有這麼多的朋友看見了它的死亡!
  就像某個人回頭或者側頭看了看什麼東西,周圍的人也會隨著他的方向看一看一樣。我見地上這隻老鼠頭往房樑上扭,便再劃燃了一根火柴抬到頭頂往房樑上照去。
  這一照不要緊,著著實實把我嚇了一大跳!
  我看到了許許多多冒著青光的老鼠眼睛!就在最中間最粗大的那根房樑上,聚集著無數隻老鼠!它們幾乎擠滿了那根房梁,老鼠的眼睛彷彿就是點綴其上的無數顆小的夜明珠!密度最大的自然是房梁的正上方,但是房梁的下面也不乏倒吊著的老鼠!
  我嚇得差點將燃燒的火柴落到被褥上。
  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腦袋裡立刻冒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那些老鼠見我抬頭去看它們,立刻往房梁的兩端跑去。無數老鼠的爪子抓在房樑上,發出刺耳的刮刨聲。
  不一會兒,為數眾多的老鼠都不見了蹤影。本來是一片漆黑的房樑上,留下了許多白色的刮痕。那應該是老鼠們的爪子的傑作。笛聲,號聲,還有鑼聲也在耳邊消失。
  我不可能爬上房梁去追它們,只能愣愣的看著許多刮痕的房梁發一陣呆。那個疑問還在我心裡反覆詢問:這是怎麼了?
  爺爺的鼾聲還在隔壁緩慢而穩定的繼續著,我不想去打擾忙碌了一天的他。再說了,爺爺的反噬作用很強,需要足夠的休息。
  我又劃燃了一根火柴,往地上照了照,確認剛剛的種種情形不是憑空的幻想。幻聽得太多了,連自己的眼睛也信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