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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節

  吃完酒席,大部分客人散去了。還有少部分留在這裡,他們要聽孝歌。死了人是要唱孝歌的,孝歌裡要講述死者一生的經歷,等於是給亡者回憶一遍生前,勸慰死者安心上路,不要留戀這個陽間。唱孝歌的是一個白眉白髮的女人,那個偶爾出現在歪道士的廟裡的女人。
  文撒子無心聽孝歌,早早的回到了家裡睡覺。
  文撒子的女人和孩子留在大棚裡,女人幫忙洗碗打掃,孩子則是因為貪玩。
  文撒子在酒席上喝了不少的酒,他的酒量本來就不怎樣,兩杯下肚便臉紅得像煮熟了的蝦子。酒席上的人笑話他是對蝦,因為他的眼睛是對著的。
  從酒席出來的時候,天色有些晚了,但是刮著的風還是熱呼呼的,令他的醉意更深。他搖搖晃晃的走到家門口,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門鎖打開。進了門,卻忘記了栓門就扶著牆走進了臥室,往床上一撲便呼呼的睡著了。
  萬籟俱靜,月光透過窗戶在臥室的地面輕輕悄悄挪移,不發出一點聲音。
  一陣陰風吹開了文撒子家虛掩的門,五個身影像月光一樣慢慢騰騰的挪進了屋,不發出一點聲音。
  其中一個鬼吸了吸鼻子,怯怯說道:「走吧,這個屋裡沒有人。」
  獨眼的鬼卻不死心,探頭往臥室裡一看,回過身來對那個鬼說:「怎麼沒有人!這裡面的床上躺著一個醉鬼呢。」
  那個吸鼻子的鬼說:「那我怎麼沒有嗅到人的氣味呢?」
  獨眼的鬼說:「他是趴著睡的,氣息被被子裡的棉絮擋住了吧。」
  另外一個瞎鬼插言道:「難道你忘記了,陽世間有一句話,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鼻子嗅的也是虛,大哥的眼睛才是我們的指路針,你就別耍小聰明了。」
  獨眼的鬼不耐煩道:「你們都別爭論了,趁著這個人熟睡,我們大餐一頓才是。別耽誤了時辰。來,都進來。」獨眼的鬼讓四個瞎鬼手拉著手,像做老鷹捉小雞的遊戲一般把四個瞎鬼都牽進了文撒子的臥室裡。
  五個鬼圍在床頭了,可是它們沒有立即吸文撒子的精氣。
  一個瞎鬼問道:「大哥,這個醉鬼是趴著的,鼻子和口都對著被子,我們怎麼吸他的精氣呢?」
  獨眼的鬼撓撓頭,說:「我們得等他翻過身來。」
  瞎鬼說:「誰知道他什麼時候翻身呢?酒氣這麼重,肯定醉得不輕,恐怕他想翻身都翻不動哦。要是等到他的家人都回來了,我們可不是把放在嘴邊的一頓菜給弄丟了?」
  獨眼的鬼又撓撓頭,說:「說的也是。要不,我們自己動手把他翻過來吧。」
  瞎鬼又說:「可是,大哥,我們看不見他的手和腳放在哪個位置,一下沒搬好,怕把他給弄醒了。你忘記了只有你一個人才能看見哦。」
  獨眼的鬼還是撓撓頭,說:「說的也是。那該怎麼辦呢?」
  這時,趴著的文撒子突然說話了:「哎呀,一目五先生,你們真的第一個就來找我嗎?」
  床頭的五個鬼立即像蒸發的薄霧一樣消失了。
  趴著的文撒子說完酒話,打了一個飽嗝,又開始說夢話了:「馬師傅,你怎麼就不幫忙呢?找歪道士多麻煩呀!就算討債鬼沒有逼他了,他也不一定就答應幫助我們哪。」
  說完夢話,文撒子開始打呼嚕。五個鬼重新在文撒子的床頭出現。
  「他是喝多了酒在夢裡說胡話呢。」一個瞎鬼說。
  獨眼的鬼拍了拍胸口,說:「哎呀,剛才可把我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他聽到我們說話醒來了呢。原來是說夢話。」
  一個瞎鬼說:「大哥,我們都已經是鬼了,他又不是道士,我們幹嘛要怕他呀?今天去給老頭子拜祭的時候也是的,大棚裡那個人喊了一聲我們的名字,你們就都嚇得跑了。害得我也只好跟著跑掉。」
  獨眼的鬼說:「我們不是怕他們現在報復,是怕他們成了鬼之後報復。你想想,他們現在是人,你可以隨便來,但是當他們也變成鬼的時候,他還怕你嗎?你又是瞎鬼,他們成了鬼可以看見你們,你們卻看不見他們。他們還不整死你?」
  另一個瞎鬼道:「大哥說的不錯。我們要趁著他們睡熟的時候吸氣,這樣他們死了也不知道是我們幹的。」
  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瞎鬼此時開口了:「別討論來討論去了,現在關鍵是抓緊把面前的晚飯吃了。為了趕著來給老頭子拜祭,我路上一點東西都沒有吃。現在餓得兩腿都打晃了。」
  獨眼的鬼說:「好吧好吧,我抓住你們的手,告訴你們抓住這個人的哪個部位,然後我們一齊用力,把他翻過身來。」
  說完,獨眼的鬼抓住一個瞎鬼的雙手,引導它的雙手抓住文撒子的一隻腳。然後,獨眼的鬼又引導另一個瞎鬼抓住文撒子的一隻手。
  最後,四個瞎鬼剛好將文撒子的兩手兩腳全部抓住。而文撒子還在呼嚕嚕的睡,對外界毫無知覺。
  獨眼的鬼吩咐道:「你們四個都抓好了啊。我喊一二三,喊到三的時候你們一齊使勁,把這個人的身子翻過來。這樣我們就好吸氣了。」
  四個瞎鬼點點頭,靜候獨眼鬼的口令。
第十三卷 一目五先生 第230章 敲鑼賭徒
  文撒子離開大棚的時候,我和爺爺還呆在大棚裡等敲鑼的人。所以,我和爺爺根本不知道一目五先生潛入了文撒子的房間。
  因為爺爺翻過一座山就到了畫眉村,而我順著一條小溪走兩三里路就到了常山村,所以我們一點也不因為天色晚了而著急。我和爺爺一邊聽堂屋裡的白髮女子唱孝歌,一邊等候敲鑼人的到來。白髮女子的孝歌確實唱得好,恍恍惚惚真如冥界飄忽而來。
  爺爺要等的敲鑼人是方家莊的人,年紀跟爺爺差不多,可是由於他年輕的時候愛賭博,輸得老婆帶著孩子離開了他,從此杳無音訊。這個賭徒除了甩骰子什麼農活都不會,家裡自然不可避免的窮得響叮噹。後來經過爺爺介紹,他跟著洪家段的一個胖道士學辦葬禮吹號,可是懶惰的他連號都不願意吹。那個胖道士礙於爺爺的情面不好辭掉他,便讓他敲鑼。
  敲鑼是個輕鬆活,做葬禮儀式的工作中只有這個最輕鬆了。本來這個活是由吹號的道士自己做的,每吹完一小節號,或者孝歌唱了一小段,便拿起纏了紅棉布的木棒在銅鑼上敲一下。現在這個活由一個人來做,那就更加輕鬆了。這個方家莊的懶人自然樂呵呵的接受了敲鑼的任務。可是,這個人還是免不了經常遲到。白髮女子在堂屋裡唱了不下十小段了,敲鑼人還沒有到來。
  我等了一會便不耐煩了,但是考慮到爺爺的孤獨感,我只好耐著性子坐在大棚裡等。
  爺爺這一輩的人是越見越少了。這次做靈屋的老頭子一死,爺爺心裡肯定也有消極的想法。這證明能跟爺爺一起講屬於他們的年代的人又少了一個。
  「這個懶人再不來,我可要走了。」爺爺也有些坐不住了。他的話似乎要說給誰聽,又似乎是說給自己聽。
  「再等一會吧。」倒是我開始勸爺爺耐住性子等了。
  話剛說完,一個趔趔趄趄的人影走進大棚來。那個人影剛進大棚,身子便軟了下來,雙手死死抓住大棚門框上的松樹枝。整個人就像吊著的一塊臘肉。皮膚還真像臘肉那樣蠟黃蠟黃的,但是臉上卻冒出帶著酒味的紅光。
  爺爺連忙起身跑過去扶他:「你這人也不怕丟了方家的臉,人家孝歌都唱了半天了,還不見你來敲鑼!」
  那人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搭在爺爺的肩膀上,嘴巴倔強的說:「馬岳雲老頭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裡丟得起方家的臉?我老婆孩子都沒有一個,再丟臉也只丟自己的臉啊。」
  「你還嘴硬呢。」爺爺嘴上說他,但是臉上沒有責怪他的表情。爺爺扶著他,兩人磕磕絆絆的走到堂屋裡。我跟在他們後面走。
  堂屋裡坐的人比較多,有道士也有聽孝歌的普通人。堂屋裡多了一個白紙屏風,上面寫著一些哀悼老頭子的詩詞。屏風正中間掛著一副豎長的十八層地獄圖。屏風將棺材擋在後面,要繞過去才能看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在晚上也怕看見棺材。
  屏風前面放一個八仙桌,桌子一邊緊靠屏風。十八層地獄圖下面還有一段落在桌子上,用驚堂木壓著。驚堂木是道士的法具,做法的開始和結束,道士會拿起它用力的砸一下,像古代的縣太爺審案那樣敲擊桌面,提醒在堂的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