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我跟爺爺去捉鬼 > 第131節 >

第131節

  當然,我也想到了。不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塊銀幣,或者是不同的兩塊銀幣。難道我送給她銀幣後所做的夢是要給我一個預示嗎?
  我的思緒飄遠了,選婆的故事卻還在繼續。
  選婆說,羅敷試圖說服兒子,面前身著破衣裳、面露菜色的人就是他的親生父親。復活過來的窮秀才一口否決。
  羅敷掀開樓層夾板後指著屍體說話的時候,怎麼也沒有料到「死無對證」的屍體居然會開口反駁她。
  驚恐無需贅言,羅敷在那一刻是驚恐到了極點。她的第一個想法是帶著兒子飛奔出這個給了她生命又毀了她一生的繡花樓。她在這棟樓裡出生,又在這棟樓裡失身,侵佔她的居然還是一隻狐狸!從搬出這裡開始,她便不願再看見這裡的一切,想都不願意想。然而,兒子身上的狐臭味時時提醒著她的痛苦過去,令那段難堪的回憶時不時從心底翻騰上來。
  她還記得那個和尚給她的一塊銀幣,說一定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遇到自己的姻緣。
  當想起多年前那個和尚的話時,她突然明白。
  羅敷冷靜的轉過身來,看著瘦骨嶙峋,顴骨突出的窮秀才,冥冥之中感覺到,和尚預言的男人應該就是他了。
  再看看兒子的反應,居然不是害怕,而是用特別仇恨的眼光看著這個瘦成一把骨頭的「父親」。面前的「父親」如一隻剛剛躲過大雪掩埋,剛從冬眠中醒過來的青蛙,幾根骨頭撐起一片薄薄的青皮,形同葬禮上即將焚燒的紙人,彷彿一把火就可以把他點燃。
  羅敷不能理解兒子的眼光。那不是常人應該有的反應。
  而我卻可以理解。爺爺說過,我們常人做夢,往往是先人們經歷過的東西。人要在複雜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僅僅靠自己一步一步的學習是很難應付變化的環境的。而夢可以交給我們看似「與生俱來」的東西,比如恐懼,比如高興。說到底,夢的根源就是遺傳,是先人經驗性意識作用在我們身上的結果。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信奉「先人保佑」的原因。有時遇到突發的危險,先人在我們身體裡的遺傳經驗可以使我們做出我們自己也想不到的舉動,藉以躲避危險。
  所以,當羅敷的官兒子初次見到復活的窮秀才時,不但沒有常人的害怕,反而是匪夷所思的仇恨,這也許就是那隻狐狸的遺傳結果。
  如果在其他的事情裡,羅敷的官兒子從來沒有表現過異於常人的狐狸性格,當然狐臭除外,那麼,在此刻,他的狐狸性格暴露無遺。羅敷在此刻應該深深體會到後面會有無窮的危險,但是後知後覺的她沒有。
  是和尚的話,促使她冷靜下來,她迅速撲向兒子,抱住他,不讓他衝動。而她的官兒子的拳頭早已經攥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緊。
  「你爹呢?他把我打暈了。」顯然,窮秀才雖然有很多疑惑,比如樓房的窗欞已經破破爛爛了,屋子裡也積了厚厚的灰,櫃子上的銅皮銹了,空氣裡漂浮著一股腐味,這些都是很明顯的感覺。面前的美人此時依然風采不減當年,甚至比當年還要閉月羞花。當然,他不知道是「當年」的美人,他還以為是昨天的美人和今天的美人對比。他根本不知道數十年已經流逝。
  他的最大疑惑就是,剛剛還有羅敷她爹和一幫兇狠的家丁拚命揍他,他吐了口血倒地。等他爬起來,這些揍他的人突然消失了,無影無蹤。
  他看了看旁邊的立柱,血濺的地方已經不見了,多了一隻慵懶的大蜘蛛安靜的趴在厚重的網中間。
  後面的故事跟瑰道士講的又彙集到了一起。
  「我爹?我爹十幾年前就死啦!」羅敷眼眶裡都是淚水,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驚恐,抑或是兩者都有之。她的官兒子晃了晃腦袋,似乎剛從昏迷的狀態回復過來,將嘴巴張的比剛才更大,呆成了一尊雕塑。他恢復了常人的狀態,畢竟他有一半是人的血液。
  「死啦?十幾年前就死啦?」窮秀才不解的問道,仍在原地不敢多動,彷彿當年打死他的那個老頭子還躲在這個繡花樓的某處角落,一不小心就會跳出來將他打個落花流水屁滾尿流。「還是十幾年前?你不是騙我吧?你騙我。你騙我!」
  羅敷仰頭對天,雙手捂面,淚水從她的指間流出來。
  「你,你哭什麼?我哪裡說錯了嗎?」窮秀才拖著疲軟的步子來到羅敷面前,抓住羅敷的雙手使勁的搖,「出了什麼事嗎?你爹怎樣啦?他剛才不還在這裡嗎?你別哭啊!」由於多年的掩埋,窮秀才的身體非常虛弱,搖晃羅敷的力氣比螞蟻還小。羅敷感覺到一股涼氣從窮秀才的手指透出,鑽入她的皮膚,冷得她打了個顫。
  這時,窮秀才發現羅敷背後還有一個人,年齡比他稍大,相貌與他的朋友如同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屍體一愣,指著那個衣冠楚楚一副官人打扮的男人問羅敷道:「這個人是誰?他來這裡幹什麼?」說完上上下下打量,眼睛裡充滿了迷惑。
  「他是誰?你怎麼說他是我的兒子?我們還沒有肌膚之親啊。怎麼回事?我是不是在做夢?是不是剛才你爹進來也是我在做夢?我是不是在做夢?」剛剛復活的屍體搖晃著羅敷,發出一連串的問號。而羅敷已經泣不成聲,根本回答不了他的疑問。
第十二卷 女色鬼 第206章 彌天大謊
  也許應該這樣說,狐狸從來就沒有離開過羅敷。剛才充滿仇恨的眼光從她兒子的眼睛裡發出來,或許是狐狸躲在暗處的監視作用。它借使兒子的眼睛監視著羅敷的一切。甚至通過兒子的眼睛控制他的身體。
  也許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這樣,狐狸把它的本性通過遺傳的方式遺留在兒子的身體裡。這些遺留的本性是狐狸的本性,羅敷沒有看清楚,而最後釀成悲劇的正是她所忽視的狐性,正是她珍愛備至的兒子。
  開始羅敷勸秀才「回到他們的家」,秀才是不肯的。秀才還想回到他的茅草屋,去讀他的聖賢書,去考取功名。
  女人躺在選婆的床上講述到她勸解秀才的時候,又是大顆大顆的眼淚,將床單濕了一大片。令選婆想到村前唱過的花鼓戲——男人是臭氣的泥巴,女人是靈秀的水。這戲唱的哪一出就不記得了。
  女人慟哭著說:「他就是不聽我的。如果當時他聽了我的,認了那個狐狸崽子做親兒子,也就不會惹殺身禍了。可憐的秀才呀,一次生命卻惹了兩次殺身之禍。他在黃泉之下不會瞑目的呀。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錯,我沒有認清兒子的狐狸面相啊。他明明越長大越像狐狸,旁邊的人都偷偷談論,偷偷告誡我,我就是沒有聽。」
  選婆在旁邊,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看著女人悲傷到下一刻就要死去的模樣,他也跟著流淚。此時,他早已將瑰道士交代的東西丟到腦後了,但是腦袋裡瑰道士的形象卻時時浮現。此時瑰道士的形象在他心中已經沒有敬佩可言,完全是一個撒了彌天大謊的精靈古怪。不過,讓選婆奇怪的是,他跟著瑰道士這麼多天了,卻從來沒有聞到過狐狸的騷味。
  眼淚嘩嘩的女人道:「秀才讀書讀得多了,腦筋轉不過彎來。他不知道,他不承認他是孩子的親爹的話,孩子的仕途有影響,人家都說他是狐狸的子孫。我也面子上過不去呀,人家表面上對我笑臉相迎,背後不知道要指指戳戳我多少回呢。」
  秀才當然不會承認面前比他還要大兩歲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兒子。父親才十八歲,兒子卻有二十歲了,說出去人家信麼?最關鍵的是,我剛剛爬進羅敷的繡花樓,還沒有和羅敷有肌膚之親呢,怎麼就生出一個兒子來?不可能,不可能,這都是假象,背後一定有什麼隱藏的秘密。
  羅敷跟她的兒子被秀才復活的情景弄得驚奇不已。可是誰知道,秀才更是被眼前的情景弄得夢裡懵懂。變化太快了,實在太快了,剛剛倒下去再爬起來,就發生了這麼幾近荒誕的事情。羅敷的父親剛剛還叫嚷著要打死他,轉眼卻消失了,幾個圍著他追打的家丁也煙消雲散。不,煙消雲散也有慢慢淡去的過程啊,可是他一爬起來,家丁立即就不見了,連個像煙一樣消去的過程都沒有。
  雖然這些已經足夠讓沉睡二十多年的他驚訝了,但是這些還不是最讓他驚訝的。最讓他驚訝的是,年輕一如二十年前的羅敷居然突然領了個二十多歲模樣的男子,居然要十八歲的他認這個男子做兒子!
  「嗡」的一聲,秀才覺得腦袋突然脹大了幾倍,馬上要像點燃的爆竹一樣爆炸開來。
  不可能,不可能!
  秀才抱住腦袋蹲了下去,拚命的搖晃腦袋,兩隻枯柴一般的手徒勞的摀住耳朵,眼睛緊緊閉上。「這是一個噩夢!」秀才心想。
  或許我還在家裡,秀才心想。
  或許我的朋友根本沒有收到一個丫環送來的紙條,根本沒有羅敷邀請我晚上到她家裡幽會的事情。她一個高貴的千金小姐,我一個還沒有取得任何功名的窮巴巴的秀才,怎麼會有結果呢?怎麼可能相互喜歡呢?我喜歡她就罷了,可是天鵝哪有喜歡上癩蛤蟆的?不對,不對,我應該是在夢裡。
  是不是我喝多了酒,那個朋友帶來的酒。然後我醉了,就做了一個稀里糊塗的夢?我是在夢裡?
  對,對,對。我應該還躺在床上,嘴裡還冒著酒後的臭味,和衣而睡。這麼一想,秀才便哈了一口氣在手掌心,又用鼻子在手掌心嗅。果然聞到一股臭味。
  對了,我還在夢裡。秀才心下暗喜。殊不知,他在樓的夾層中躺了二十多年,口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就像平常的我們,睡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起來如果不刷牙,不也是一口不舒服的氣味嗎?何況他是睡了二十多年!
  可是秀才不管這些,他鐵定認為自己是在夢裡,臭味是因為喝了那個朋友帶來的酒。眼前的羅敷,眼前的陌生男人,都是虛幻的假象。夢是沒有邏輯的,所以自己夢到了羅敷,也所以夢到這個陌生男子跟他朋友相似。
  想到這裡,秀才不自覺的一笑,抬起腳來就要下樓。
  羅敷對秀才突然的笑感到不可思議。剛才還臉冷如鐵的他,怎麼突然就表情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呢?即使那個有著狐狸性情的年輕人,也被秀才的笑弄懵了,張大了嘴巴看著秀才的一舉一動,如同小孩第一次看到皮影戲。
  秀才撇下兩個莫名其妙的人,獨自一人先下樓來。
  由於樓梯的多年經歷風吹雨打,已經腐朽得經不起人的踐踏。剛才羅敷和她兒子上樓的時候,已經踩裂了好幾塊木板。他們小心翼翼繞開破爛的地方才走到樓上。
  而秀才認為這是夢,心生輕鬆,下樓自然不擇地方,踩到哪裡便是哪裡。一不小心,秀才腳下落空,木質的樓梯如豆腐一樣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