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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節

  突然之間,空蕩蕩的餐廳裡充滿了難言的悲涼,因為我們同時體會到頭頂有一張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巨網正兇猛地張開,即將網住一切,也能以一己之力抹殺一切。於是,我們無論做什麼,其最終意義都要毫無例外地歸零,化為烏有。
  「也許,老杜有自己的苦衷,是不是?」以我對老杜的認識,他已經跳出名利圈,敢於打破一切常規枷鎖,即使從前與大國政權的法律機關有聯繫,也會非常淺顯,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們都是江湖人,很多時候不得不與警方的人虛與委蛇,以做到大家相安無事。這是黑白兩道裡所有人安身立命的不二法則,方星、方老太太等人也不能免俗。
  方星一笑:「沈南,你太容易原諒別人了,這種婦人之仁,最終會害死自己的。居爺臨危反叛時,你完全可以痛下辣手,解決掉一切紛爭隱患,但你卻什麼都沒有做。知道嗎?那時候我滿懷都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也許,只有被人狠狠地傷過幾次,你才能真正醒悟過來。佛家有諺,善心動不了惡魔——佛魔相敵,只有以殺止殺、刀劍除魔才是最正確的抉擇。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解決辦法。」
  我只淡淡地回答她四個字:「我是醫生。」
  醫者父母心,沒有至仁至德,是做不了一個好醫生的。我承認,殺死居爺等人全身而退不是件難事,但那種處理問題的方式是最下策,只要還有一線生機,我就絕不會做如此選擇。
  「那麼,隨你便好了。」方星有一瞬間的薄怒,但有強自忍住。
  「我去找老杜談談。」我站起身,但口袋裡的電話驟然響了起來。奇觀的是,電話竟然是何東雷打來的,此時他應該還在大門外面並未遠離。
  「沈南,方便不方便出來談談?我知道你在老杜這裡。」他的語氣冷漠依舊。
  我沉吟了一下,說了兩條街外的一家咖啡館名字:「在那裡等我,十分鐘後見。」
  何東雷大難不死,一定有很多奇特的感悟要說給我聽。以他的糟糕個性,大概在港島找不到能談得來的朋友,而我們經過了聯手對敵之後,彼此間有一些小小的默契。憑此一點,兩人間的關係會比別人要略近一點。
  「是何東雷,要約我見面。」收線後,我簡略地向方星說明情況。
  方星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目光透過百頁窗的縫隙,盯住正蹣跚走回來的老杜。
  「你要不要一起去?我覺得,鬼墓一行的情況有必要講給他聽,特別是與黎文政有關的部分。」假如方星同去,三個人在一切的思想智慧彼此砥勵,能夠參悟到更有用的資料。一直以來,我便覺得方星的才幹不輸給任何男人,也包括我自己。
  「不,我想留在這裡,看看老杜怎麼調治達措。他與何東雷的那些手談內容,總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達措對我們非常重要,但如果最後只剩下一個死人的話,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了。」很明顯,她對老杜的信任度已經降到了最低,甚至在提防對方殺人滅口。
  我希望達措體內貯存的活佛記憶能夠全部復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東一句西一句,毫無邏輯性,很容易對方星的思想造成誤導。一旦牽扯到自身的情況,方星難免像所有人一樣『關己則亂』,沒法展開正常的思考。
  「那好,電話聯絡。」一切沒有明朗化之前,我無法說更多,只有鬱悶地離開餐廳,走向大門口。
  外面的情況沒什麼特殊變化,老杜的人馬仍舊各司其職,並不因何東雷的造訪而有所異動。
  那家咖啡館名字叫做「美路迪」,門口有著歐式的遊廊和色調陰鬱的油畫仿製品。之所以到這裡來,是因為它的氣氛很適合我現在的心情,處於一種愁雲滿頭、無法自決的渾噩狀態。
  「但願何東雷能給我一些好消息!」推開咖啡館的原木色大門時,我心裡還抱著這樣的希望。
  何東雷坐在角落裡,唇角叼著一支已經燃到過濾嘴的香煙,表情嚴肅得像一副老舊的銅版畫。
  「怎麼樣?」我在他對面坐下來,揮手搧走了飄浮在我們中間的淡藍色煙霧。
  「非常非常糟糕——凌晨發生在老龍別墅的那場大爆炸,令十一名警員喪命,二十餘人重傷,當時停在現場的十一輛警車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損。統計數據表明,這幾乎是港島警界受創最重的一次失敗行動,而我做為搜查行動的發起人,於情於理都難辭其咎。沈南,面對那些斷臂殘肢的受傷警員,我恨不得拔槍自殺謝罪,但是,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這條命還不能輕易丟出去。」
  煙頭燒著了濾嘴,發出一陣難聞的焦糊氣,惹得幾個服務生不約而同地向這邊望過來。
  何東雷取下煙頭,狠狠地揉碎在掌心裡。
  引起大爆炸的兇手是居爺一行人,但他們已經在任我笑的狂躁狀態下喪生。所以,遭受重創的警方甚至連一隻替罪羊都抓不到,只能乾瞪眼面對著諸多媒體的詰責。
  我點了兩杯咖啡,何東雷的第二支香煙又已經燃著。
  發生了太多事之後,我們之間需要交流的資料非常之多,一時之間,大概他也為從哪裡開始而躊躇了。
  「我見到過黎文政,在鬼墓裡。不過,他已經死了。」簡單的四句話,就能概括黎文政入局、潛伏、狙殺、身亡的一系列行動,但是他力敵貓科殺人獸的那一幕,卻深刻地印在我心裡。雙方力量懸殊太大,他本可以選擇隱匿退避的,卻最終以「螳臂當車」的壯烈情懷為我們上了最生動的一課。
  從前,我對「湄公河蜘蛛」並無好感,經此一戰,他在我心裡已成為一個荊軻、專諸、要離之流的遊俠人物,雖死猶生,不可磨滅。
  何東雷慘笑一聲:「他終於還是做了最想做的事,比我活得痛快,也死得痛快。」
  黎文政的事打開了何東雷的話題,以下便是他向我講述的關於「保龍計劃」的詳細情況——
  沈南,你知道我到港島來,為的是搜索剿滅「保龍計劃」的餘黨,將紅龍的殘部一網打盡。紅龍不是個簡單的軍事莽夫,回想一下他的從政經歷,由一個默默無聞的下級軍官成長為萬人之上的執政者,沒有過人的膽量與智慧,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我們派駐在阿拉伯世界的情報機關一聽說「保龍計劃」後,便馬上集結精銳間諜小組「沙漠之眼」,赴巴格達城刺探情報。
  兩周時間內,間諜小組探聽到了那個複雜計劃的一些內幕,並且成功策反了一名紅龍的近侍。當時不過是二零零零年的冬天,聯軍的海灣作戰計劃還沒有最終定型,但紅龍已經開始採取行動,應對即將降臨的戰火。
  那個計劃的核心,是一系列非常詭秘的祭祀活動,首先從紅龍的王宮開始,所有的王室成員都要虔誠地割破左手食指,把血滴在一個巨大的金碗裡,然後這大半碗血餵給一隻來自北方鬼墓的黑貓。隨黑貓同來的,還有三個蒙著雙層面紗的女人,據說,她們是北方異族的女巫師,擁有驅鬼動神的無上法力。
  那近侍從頭至尾經歷了這次祭祀,然後紅龍拿出了國家銀行裡的六箱黃金,隨同女巫師一起趕赴鬼墓,進行第二次祭祀。關於這一節,我的住所裡有近侍交代情況時的詳細錄影,你可以待會兒隨我回去細看。
  近侍只約略知道鬼墓那邊的祭祀維持了三天三夜,等到紅龍返回王宮時,已經面如土色、奄奄一息,彷彿經過了幾百場連番惡戰一樣。諜報小組的工作沒有白費,偶然得到了一張紅龍與別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另一個人就是著名的埃及女祭司「黃金眼鏡蛇」塞倫薩,而鬼墓裡的祭祀活動,就是由她來主持的。
  紅龍抵達鬼墓時,周圍一百公里範圍內實行了緊急戒嚴,所以關於祭祀的詳細情節,沒人能夠獲知。祭祀過後,紅龍彷彿得到了極大的解脫,對於國際形勢的變化再沒有像從前那樣時刻關注,反而常常把自己關在一個空屋子裡,整夜整夜地喝酒唱歌。間諜人員得到了那些歌聲的錄音,竟然是非洲土人祭祀時唱的輓歌。
  當時,紅龍的生活習慣也有了明顯的改變,吃非洲風格的食物,穿非洲土布衣服,給部下軍官開會時也時不時露出一兩句非洲土語。部隊裡的很多高級軍官驚詫於紅龍的變化,紛紛傳言他是被鬼墓裡的妖魔附體了,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身經百戰、神明勇武的無敵戰神,因此對於伊拉克的未來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擔憂。
  再到後來,紅龍的日常起居中更是多了一項極為奇怪的活動——
  何東雷的講述平鋪直敘,毫無表情,把這麼多古怪細節籠統地羅列下來,語氣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他是警察,而不是一個舌燦蓮花的說書先生,這一點可以理解。
  咖啡館裡沒有幾個客人,是以我們的談話絕不會受到什麼人的意外打擾,但他突然停止了講述,臉上露出深重的苦笑,雙手緊握著面前的白色骨瓷咖啡杯,澀聲問我:「沈南,你聽了以上這些,有什麼感受?」
  我從很多軍事資料裡瞭解到紅龍的大部分情況,得到的是一個「果敢、暴躁、桀驁、狂妄」的軍事狂人形像,並且他應該是一個吃軟不吃硬、一旦開戰就要不死不休的鐵血硬漢。自從海灣局勢風雲突變開始,他就一直是西方報紙上的焦點常客,一切生活細節都成了半公開的秘密,但何東雷講過的這些,任何一家報紙上卻都沒出現過。
  「紅龍行事,向來不按牌理出牌,我猜他是故意裝出一些古怪的行為,以擾亂諜報人員的視聽,對嗎?」兵不厭詐,紅龍和自己的幕僚肯定深諳此道。
  何東雷聳了聳肩,喃喃地自問:「真是這樣嗎?」
  他剛才的話在節骨眼上停頓住,我靜待下文,但他卻無意繼續下去。
  在這裡,我必須補充一個被大部分媒體忽略了的細節,那就是塞倫薩在聯軍攻陷巴格達之後便失蹤了,再沒有出現過。
  聯軍大勝的戰爭狂喜掩蓋了一切不和諧的聲音,「黃金眼鏡蛇」塞倫薩的銷聲匿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關注,因為當時聯軍引發的「撲克牌通緝令」上並沒有她的名字。
  「那場祭祀說明了什麼?難道真的有一個巨大的陰謀在裡面?」之前方星提到過祭祀的事,當時我們正計劃著前往鬼墓,對過去的那些歷史關注過但卻沒有結論。對於某些特殊事件而言,人類永遠看不到真實的那一面,除非是當事人和親歷者。
  「沒有人知道真相,不過祭祀本身綜合了太多疑點,間諜小組為此提交了厚達一公尺的打印資料——沈南,當時紅龍在國內的力量相當強大,這些資料是許多線人冒著生命危險搜集到的,偏頗處非常多,而且有些地方是自相矛盾的。我曾用四個月的時間讀那些資料,最終得到的結論比較奇怪,所以一直沒有向上級提交那份閱讀報告。要知道,我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警務人員,標準的無神論者,永不相信人類的靈魂可以抵押典當出去,以此來換取某些人力所不能達到的利益。那些來自伊拉克國內各階層的坊間傳聞表明,紅龍已經把靈魂出賣給了魔鬼,而後借助魔鬼的力量維持他的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