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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節

  出門之後,她在前面引路,一直走向長廊深處。漸漸的,我聞見空氣裡飄浮著玫瑰花的清香,並且溫度也有所提升,緊張的身體也隨之慢慢放鬆下來。雖然仍是在地下甬道裡,但很明顯,這裡安裝著很隱蔽的空調系統,生活在這個精緻區域內的都應該是有身份的人物。
  「沈先生,我以前見過您,是在港島的聖曼洛斯教會醫院裡。您的精湛醫術,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沒想到今日能在這裡重見,真是榮幸。」女醫生回過頭來,向我嫣然一笑。
  「地球實在是太小了。」我笑了笑,簡單地回應了一句。
  「對呀,希望您能在這裡留下來,我可以有機會單獨請教,那才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她笑得很曖昧,眼波流轉之間,無限風情袒露無遺。
  我皺了皺眉,淡淡一笑,不再回應。
  拐進一條岔道後,花香更濃,我們在一扇磨砂玻璃門前停下來。
  「沈先生,巫師喜怒無常,你最好小心些。有必要的話,我隨時可以為你做一些事——」她一邊按下門邊的電鈴,一邊繼續著剛剛的話題。
  門開了,我大步跨進去,立刻擺脫了女醫生的絮叨。非常時期,我的腦子裡只有你死我活的敵對戰爭,根本毫無心思考慮風花雪月的事。
  跨過這個門口,彷彿一下子進入了一個雪白的世界,牆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白色的,傢具、書架、書桌、沙發亦是全部白色。一個披著白袍的黑髮少女坐在書桌前,手裡握著一卷泛黃的古書,正在用心地翻頁讀書。
  那扇門在我身後無聲地關閉,我走向書桌,在她對面的白色真皮轉椅上重重地坐下。
  少女放下書,撩開垂落下來的亂髮,深深地盯了我一眼:「港島來的沈南先生?」她有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緊盯住我時,眼神純靜而深邃,彷彿兩口無人攪擾的古井。
  「我是。」我感覺自己累了,一坐進寬大的轉椅裡,下肢的酸痛感立刻蕩漾起來,瞬間傳遍了全身。幾天的沙漠生活加上陷入流沙、誤入甬道的這段毫無給養的生活,自己的體力已然被大量透支。
  「沈先生看起來又累又困,而且極需要食物和水,對不對?不知道有沒有興趣與我一同共進晚餐?」她低聲笑著,微微向後仰身,黑瀑般的長髮傾瀉於肩後,直垂到純白的地毯上。
  她手邊的那本書已經合起來,封面上手繪著九顆串成一圈的黑色骷髏,右下角是一枚血紅色的六角形印章。印章裡的字全部都是完完全全的阿拉伯語,一時間無法看清。
  「我很願意。」隨著這句話,我的肚子也「嘰嘰咕咕」地叫起來。
  少女按下了桌角的通話器,淡淡地下了命令:「送兩份晚餐進來,不要酒,要兩瓶純淨水。」
  我長歎著抹了把臉,毫不掩飾自己的疲態。唯有如此,才能讓對方放鬆戒心,忽視我的危險性。
  「喵嗚」,一隻肥大的黑貓從書桌下面鑽出來,靈巧地一縱,躍上了少女的桌子,蹲在那本書上,冷冷地看著我。這或許就是引我和無情前來的那隻貓,但我不想表示什麼,只是斜倒在轉椅裡,目光渙散,神情黯淡。
  「沈先生,這是我的愛貓,嬌寵慣了,在這個房間裡毫無顧忌,你不會討厭它吧?」少女伸出雙臂,那黑貓立刻撲進她懷裡,下巴枕在她的小臂上,仍舊虎視眈眈地對著我。
  我搖搖頭,肚子的叫聲更響了,連那少女也清楚地聽到,忍俊不禁地低頭淺笑。
  「還沒請教怎麼稱呼你?」我轉換了話題,偷偷運氣,把肚子裡的響聲壓制住。
  「我的職業是黑巫師,別人通常稱呼我為『巫師』,你也可以這麼叫。」她輕撫著黑貓的頭頂,注意力不再回到我臉上,彷彿懷裡的那隻小動物,就是她最關注的一切。
  「恕我直言,似乎阿拉伯世界的各大媒體上沒有出現過你的名字?」我試探著打聽對方的底細。
  「你的意思是,我們很陌生?但我卻見過你,相信嗎?」她用修長的指尖梳攏著黑貓頭頂的軟毛。
  我以為她說的跟剛剛那女醫生所說相同,禁不住點頭一笑。
  「你也記得?」她微感詫異,「我問過你那麼多次,你從來都不回答我。現在,你終於承認見過我了?」
  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因為自己從不記得跟她有過交談。在港島出席一些醫學專業盛會時,自己相當低調,連主席台都很少登,只是為了保持一份耳根清淨,免遭媒體記者蜂擁圍堵之苦。
  在這一點上,梁舉與我截然不同,他恨不得每次聚會都上台發表高談闊論,以表達自己擁有的真知灼見,要所有的同行臣服在自己腳下。不過,高調行事的他沒能笑到最後,就在有震驚全球的大發現即將公佈之前,慘死於實驗樓上。
  「巫師,我們還是別打啞謎了,到底在哪裡遇見過?」我不想這頓飯吃得不明不白。
  「就在——」她的左腕一抖,房間裡霍的出現了五道刀光,繚繞迴旋著射向我。我及時地腳尖輕點書桌的不銹鋼桌腿,轉椅嘩的一聲後退,同時我也搖肩、縮頭、屈背、旋身、收腿,躲開了來勢迅猛的五柄飛刀。
  第六柄小刀來的最晚,但目標對準的是我的左胸心臟位置,彷彿早就算準了我的躲避身法,前五刀為誘餌,最後一刀才是真正的殺手。
  我倏的張嘴,咬住最後一刀,輕輕甩出,刀尖已經沒入書桌半寸。
  「果然是你!」巫師歡呼起來,丟掉黑貓,騰空撲向我。
  我的震驚不亞於她,因為這種「聚五行六」刀法,屬於沈家刀法中的秘傳,虛中帶實,最是難防。
  她抓住了我的右臂,無限欣喜地盯著我的臉,叫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海市人?」
  我無法理解這個名字的來意,錯愕地問:「你在說叫誰?誰是海市人?」
  「海市人就是教我飛刀的那個人,也即是你,不對嗎?」她用力搖著我的胳膊,披拂的長髮長蛇一樣靈動跳躍著。
  「我們之間——一定是有某種誤會了,小姐,我只能說,自己對你沒有任何印象,無論是近期還是過去,我都沒見過你。只是,你的刀法是從哪裡學來的?」我慢慢地推開她的手,讓她冷靜下來。
  巫師的狂喜迅速退去,她快步回到書桌後面,拉開一隻抽屜,取出一大疊灰色的畫紙,唰的一聲在桌面上鋪開。
  「沈先生,請到這邊來。」她招呼我,眼神裡流露出不易察覺的黯然。
  那只黑貓不安地叫了一聲,踏過畫稿,企圖重新回到主人懷中,但巫師驟然發出一聲尖厲的低嘯,嚇得那黑貓躍下桌子,迅速消失在門邊的洞口中。
  我站起身,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緩步走向書桌。沈家飛刀是從不外傳的,並且其中的手法奧秘之處,不經過成年累月的潛心領悟絕對無法琢磨透徹。看巫師發射飛刀的熟練程度,已經有相當深的造詣。
  畫稿是用黑色的速描鉛筆塗抹出來的,線條灑脫靈動,令畫中出現的人物形神兼備。
  第一張圖畫上,一個倒背著手的傲岸男人昂著頭站在巨大的圓月背景前面。他的腰間繫著一條寬大的帶子,帶子上插著密密麻麻的飛刀。
  「這是不是你——」巫師苦笑起來,「不,也許應該說,這是不是你認識的某個人?」
  我無語地翻開了第二張,是那個男人的臉部近距離特寫。他有一雙濃黑的劍眉,但卻緊緊地皺著,緊抿著唇,兩道又深又寬的法令紋突出於鼻翼兩側,佔據了這張畫的視覺重心。當我看到他時,瞬間便感受到他心裡深埋著的那種憂鬱和焦灼。
  「他是誰?」我無數次在鏡子裡看過自己,除了對方額頭上的三道川字皺紋外,幾乎就是另一個躍然紙上的我。
  「他不是你嗎?」巫師沉鬱地反問。
  「他不是,只是一個跟我比較像的男人罷了。難道,他就是你說的『海市人』?」我繼續向下翻,卻是一張手握飛刀的特寫。刀在掌心,被那人的拇指輕扣著,刀尖指向食指之間,鋒刃緊貼於掌心的地紋、人紋之間。
  「沈家刀法,不問天時,只憑地利與人和兩項。天時,無法自控,無法審度,所以有時候難免逆天時而動,在先機上已經落於下乘。做可做的,全力以赴;做不可做的,同樣要全力以赴。所以,沈家弟子行事,謀在人,而成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