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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節

  她臉上又浮起了迷惘的沉思表情,自從達措中毒之後,她經常會不知不覺露出這副表情。
  「這個問題應該去問老杜才對,他對於零度艙的控制得心應手,應該能清楚地預見到事情的結果。」在西醫方面,老杜是港島首屈一指的權威,這一點毋庸置疑。
  方星輕輕搖搖頭:「沈先生,這一點你就錯了。任何人都有可能說謊,隨時隨地、隨便什麼理由,都可能導致告訴你的是一個錯誤的答案。說實話,我不相信老杜,只相信你。」
  我禁不住微微皺眉,老杜對於方老太太的勢力那麼忌憚,豈敢得罪方星?再有,我認為老杜沒有說謊的必要。達措不過是一個闖入港島江湖的局外人,跟任何勢力都不存在過節,所以,不會有人插手這件事。
  第三章 轉世靈童的命運何去何從?
  「我覺得,老杜不會撒謊。他是我的朋友,對你,也很恭敬。以我的醫學常識來看,達措腦子裡的血瘤的確到了影響人體正常發展的地步,選擇切除或者刺穿引流應該僅存的兩種選擇。不管你怎麼想,至少我相信他。」
  我堅持自己的判斷,與老杜交往數年,他是個很有原則的怪人,這一點上優於梁舉。
  「你太輕信朋友了,沈先生,有句話你肯定知道——『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方星說完這句話忽然一笑,起身向廚房走,一邊自嘲:「你是君子,我不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孔夫子說過,『唯女子與小人最難養也』,抱歉抱歉!」
  她很敏感,一旦發現我們之間話不投機,馬上選擇避讓,岔開話題。
  我仰天長歎:「方小姐,你到底知道什麼?你心裡到底隱藏著什麼秘密?何不一起開誠佈公地說出來?」
  方星哈哈一笑,不予回答,只拋下意味深長的驚鴻一瞥。
  餐桌上,照例是關伯在說,方星在聽。說者津津有味,聽者虛懷若谷,表面看起來其樂融融,但我發現方星很明顯心不在焉,有好幾次湯匙伸到菜盤裡,筷子卻戳進了湯碗。
  正因為心裡惦記著唐槍、無情、冷七,直到吃飽飯,我仍然食不知味。
  「小哥,吃完飯我出去拜會個老朋友,記得招呼方小姐吃水果——」關伯把房子讓給我和方星,大概是非常期待我們之間有什麼情感的火花飛濺出來,用心良苦,可見一斑。
  方星停下筷子,微笑著回答:「關伯,飯後我要出去辦事,謝謝您的水果。」
  關伯長眉一挑,目光向我掃過來,這一次我心領神會,馬上接話:「我跟方小姐一起出去,所以,還得麻煩您看家。」
  方星眼波流轉,低頭喝湯,但眼角卻掠過一絲勝利的微笑。
  關伯哈哈大笑:「好好,不耽誤你們年輕人的事了,你們儘管出去,我晚上煲雪梨銀耳湯,等你們回來喝——」
  我能夠順從他的意願,他當然開心。方星呢?會不會也在為我的妥協而得意?
  出門之前,方星忽然淡淡地蹙著眉:「沈先生,剛剛關伯說,他非常瞭解你,心裡喜歡別人也會礙於面子難以說出口,這是真的嗎?或者,你只是怕駁了他的情面,故意違背自己的心願跟過來陪我?」
  我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眼睛:「方小姐,像你這麼冰雪聰明的女孩子,難道看不穿我的心思?」
  一瞬間,我們之間四目交流,混合著異常複雜的情感,當然,也免不了夾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懷疑。
  「我看不穿。」她仰面長歎。
  我替她開門,外面的天又變得陰沉沉的。初夏的天,孩兒的臉,說變就變,可能又要孕育著一場雨了。
  方星的臉也陰鬱起來,一直到上了計程車都沒能重新變得晴朗。
  「沈先生,人在江湖,是不是會事事先為自己考慮,私字當頭,這才是人類最原始的本性?」不等我回答,她已經轉向我,「我的意思,假如你不是想要從達措那裡知道些什麼,那麼絕對不會答應陪我一起行動。不要否認,從你的眼睛裡,我看到了一切,而且,我有預感,你會陪我去鬼墓綠洲,目的當然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要解開你自己心裡的疑團——」
  計程車的唱機裡飄著一首讓人昏昏欲睡的英文歌曲,一個纏纏綿綿的女聲拖著懶洋洋的調子反覆低唱著:「Love、Love、Love……」
  我不想看她眼底的傷心,只能將目光轉向窗外。
  她說得對,之前我拒絕過去看達措、也斷然否認會去鬼墓探險,寧願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盜取靈環上。現在,我食言了,要去老杜那裡,當然是為了達措腦子裡的秘密。
  「沈先生,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一旦離開港島,留在這裡的人馬會嚴密監視一切有能力幫助你取得靈環的盜界高手。你永遠都不會找到幫手的,他們答應你出手的後一分鐘,就會以種種奇怪的理由消失得無影無蹤。靈環既然已經現身,它就屬於我,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方星說話的口吻冷冽起來,這才是她的本性。
  「為什麼不直接讓我消失,豈不一了百了,免得連累無辜?」我笑了,她的話裡帶著隱隱約約的威脅。
  方星搖下車窗,故作灑脫地吹了聲口哨:「是啊,你說得非常對,但我不這麼做,只是為了另一層目的,因為你有更高的利用價值。」
  我搖搖頭,放棄了繼續追問下去的想法。
  在我看來,沒有人能輕易攫取自己的生命,任何時候,只要我願意大開殺戒,哪怕是在槍林彈雨、千軍萬馬之中,也會有驚無險地脫困。比起解開心裡那些疑團的困難程度來,千軍辟易只是開玩笑一樣輕輕鬆鬆的事。
  計程車停在老杜的大鐵門外,院子裡一如既往靜悄悄的,彷彿一片荒廢許久的陌生世界。
  我在門上敲了兩下,大鐵門無聲地向右側滑開,仍舊沒人出現,只有值班室屋簷上的四個黑黝黝的監控探頭冷森森地轉來轉去,向我們身上掃瞄著。
  方星帶頭走進去,寒著臉,一言不發。
  我忽然覺得,青天白日之下到這麼一個荒涼寂靜的地方來,想想實際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據我所知,老杜為了保證這裡的安全,養了四隻純種的藏獒,命名為「黑珍珠」,編號從一到四。它們的殺傷力大概能勝過一支二十人搜索隊,因為馴犬員是來自昔日港島飛虎隊的退役人馬,經他們的手培養出的猛犬,搏擊廝殺的功夫無異於一流江湖高手。
  江湖上還有一個說法,哪怕是遭幾百人追殺的逃亡者,只要進了老杜這扇大鐵門,就算是徹底安全了。誰敢不識抬舉越界追殺,那就是不給港島幾大黑道組織面子,隨時都會被狙殺在門口裡面的這片開闊地上。
  老杜手下,有幾個很有來頭的槍手,心狠手辣,拔槍無情,每個人都背著十幾條命案,根本不在乎多殺五個或者十個。
  所以,院子裡充滿了無處不在的陰風殺氣。
  「幸好我們是朋友——」我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跟隨在方星後面邁進了大車間的門。
  「沈先生、方小姐,老大在三號零度艙裡,請跟我來。」有個面頰上刺著蠍子紋身的年輕人慇勤地湊過來招呼,並且為我們頭前帶路。
  地面上沖洗得乾乾淨淨,但我鼻子裡卻總能聞到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走到零度艙門口,年輕人按下了對講機的通話鍵:「老大,沈先生和方小姐來了。」
  老杜悶聲悶氣地回答:「請他們進來,另外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們。」
  年輕人按動電鈕,厚重的銀色鐵門滑向一邊,一股浸人肌膚的寒氣伴著水霧撲面而來。
  老杜垂著頭坐在達措的手術台前,嘴裡叼著一支吸到一半的煙,嘴角、鼻孔不停地噴出白色的霧氣。幾天不見,他的頭髮越發亂得厲害,身上穿著髒兮兮的睡袍,用一根鬆鬆垮垮的腰帶胡亂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