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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節

  「兩位,來得還是太遲了,沒能看到一幕驚心動魄的好戲。」他搖晃著站起來,去對面的酒櫃裡又摸出兩隻酒杯,「砰」的一聲蹲在桌子上。
  「什麼好戲?」方星掙脫了我,咬著嘴唇,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
  「一個生龍活虎的人,竟然會在陽光照射下,突然渾身發黑,從表皮、肌肉、骨骼到內部臟器、血管都是黑的,墨染過一樣的黑。這真的是醫學史上的奇跡,小沈,我有完整的錄像,等一會兒,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過程。」
  在老杜眼裡,任何人的生死都無關緊要,在手術台上,所有人都只不過是他的標本。
  我隱約猜到,死的絕不可能是達措靈童,否則,老杜就不會有這份心情喝酒了。
  方星大步走到投影機前,按下遙控器,幕布上立刻出現了強巴痛苦的表情。他的臉正在古怪地扭曲著,眼眶裡、鼻子裡、兩邊嘴角,都在不停地流血,墨汁一樣的黑血。畫外音裡有老杜的急促叫聲:「快快,給他輸血,做十倍速度的快速透析,同時注射精煉強心劑!」
  有人迅速脫掉了強巴的衣服,在他手腕、腳腕上綁紮好各種探測觸點。
  我看到他身上的血管已經奇怪地凸現出來,既不是紅的也不是青的,而是純粹的墨色,彷彿有人在他身上惡作劇般的畫了一張古怪的地圖一樣。
  強巴在咆哮吼叫,脖子下面的筋絡駭人地賁張著。他拼盡全身力氣誦念的是藏民們常念的六字真言,只是情緒完全失控之下,誦經變成了恐怖的嗥叫。
  「從異變到死亡,全部過程僅有六分半鐘,之前他一直都好好的。經過五次透析後,他的血液完全得到了淨化,身體的抗菌能力比醫治前提高了三倍,按說不會再出現病變的,但這件事偏偏就發生了,起因非常偶然,竟然是他在陽光下的一段不到十分鐘的散步。」
  老杜在兩隻杯子裡倒滿了威士忌,臉上的表情頹喪之極,像是打了敗仗的公雞。
  他被港島同行尊稱為「閻王敵」,這一次眼睜睜看著強巴死了,卻束手無策,毫無應變能力,不能不說是對自己的一次沉重打擊。
  畫面定格在強巴的屍體上,奇怪地蜷曲著身子,遍體都是彎彎曲曲的黑色血管。
  一切的起因,仍舊是唐槍寄來的石板畫,比起強巴的幾個同門來,他的生命已經被延長了許多。
  我很希望將來唐槍能合理地解釋這一切,當務之急,卻是加強對達措的保護,以免他重蹈死亡者的覆轍。
  「老杜,達措還好嗎?」這才是我和方星最關心的問題。
  「好,也不好,因為我今天下午做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試驗——」他從旁邊的茶几上抓起一隻燒杯,高高舉起來。杯底趴著兩小片黑黝黝的指甲,這種顏色的指甲,通常只能在身中劇毒而死的人身上才能看到。
  「小沈、方小姐,這是達措的指甲,從他手指上剪下後,拿到陽光下不到五分鐘,立刻變成這種顏色。所以,我現在能夠確信,如果把他本人放在陽光下一段時間的話,下場會跟強巴一模一樣。無論他們中的是毒還是蠱,甚至是什麼別的巫術、妖術,從現在開始,他絕對不能暴露在陽光下了,否則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燒杯裡,兩片指甲焦黑如炭,這種連老杜都感到驚駭的異變,我從來沒有見過。
  方星緩緩地長舒了一口氣:「我想進去看看達措靈童,單獨進去。」她的目光歉意地在我臉上瞟了一下。
  老杜無言地點頭,替她開了那扇通向零度艙內部的小門。
  方星發出一聲深深的長歎,抬腿走進去,一股帶著福爾馬林藥水的寒氣吹進來,門隨即被牢牢關閉。
  零度艙裡佈滿了監控設備,在這個小客廳裡,我和老杜能很容易地監視她做的每一件事。
  我端起酒杯,輕輕啜吸了一口,辛辣的烈酒立刻將我有些昏昏沉沉的頭腦刺激得猛然清醒過來。
  「老杜,除了低溫冷凍法和開顱手術,還有沒有其它辦法能挽救達措?」我打開監控鏡頭,指向平躺在手術台上的達措。他的臉色平靜而蒼白,微閉著雙眼,嘴角略有一些上翹,彷彿隨時都能笑著醒來一樣。
  老杜吃了一驚,被烈酒嗆到,猛烈地咳嗽起來:「不不,小沈,我發現自己之前的判斷全部都是錯誤的,譬如透析和換血只能短暫地延續了強巴的生命,卻不能根除在他體內的毒素。他們兩個的怪病,已經無法用正常的醫療手段來救治,我只能說,無論哪種手術方案,都只能邊走邊看——」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承認自己的治療失誤,頹喪和懊惱毫無遮掩地表現在臉上。
  畫面上,方星已經走近達措,步履沉重緩慢,恍如夢遊一般。
  「嚓」的一聲,老杜劃著了火柴,混合著毒品異香的煙味繚繞起來。
  我緊盯著畫面,向老杜做了個手勢:「老杜,讓射線監控室裡的人員,給我一張方星的頭部透掃片子。另外,我需要一張能看清楚方星肚臍位置的片子,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給我弄來。」
  老杜立刻拿起茶几上的對講機低聲吩咐:「做兩張方小姐的頭部深度掃瞄,馬上拿過來。」
  此時,方星已經坐在手術台前的三腳凳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達措的臉。過了半分鐘,她的雙手抬起來,在胸前交叉,左手五指捏起如睡蓮,右手五指飛揚如蓮花。
  老杜忍不住叫起來:「藏教的『天魔喚醒印』,方小姐想用這種秘術進入達措的思想?老天,她的功夫,比當年她的母親還厲害!小沈,要不要阻止她?達措在昏睡中,那顆血瘤又隨時有爆裂的危險,一旦發生異變,他們兩個都會受到損傷——」
  藏教手印,千變萬化,隨著施展手印的人功力不同,其效果也是差別巨大。
  我緩緩搖頭:「不必,方小姐做事極有分寸,不要打擾她。」
  老杜大口地吸煙,把自己包裹在騰騰煙霧裡,不再跟我爭辯。強巴的死,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信心也明顯受挫,所以平日的狂傲之氣收斂了許多。
  方星的雙手平伸出去,按在達措的左右太陽穴上。
  我拉近鏡頭,達措的太陽穴部位充滿了整個畫面,那裡的血管一直都在緩緩跳動,呈現出一種正常的淡青色。
  「天魔喚醒印」的最高境界,是能夠以自己的雙手做媒介,成功地讀取對方腦部的思想,事無鉅細,全盤複製過來,與埃及人的「讀心術」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方星能成功地得到達措的思想,那些與活佛轉世有關的資料也就盡在她心裡了。在這種意義上,是不是可以說她也成了與達措相同的轉世靈童呢?
  有人敲門,將兩張光片送了進來,遞在老杜手裡。
  他掃了一眼,在手裡「嘩啦嘩啦」抖了兩下,自言自語地嘟囔著:「沒什麼異常……不過我總覺得方小姐某些方面超乎尋常。小沈,你不必猜測她肚臍下有什麼了,是一面旗幟,與達措一模一樣的鷹蛇旗幟,五年之前我就知道了。」
  光片的確沒問題,老杜的話裡似乎隱藏著另外一段故事,這也間接印證了我對方星的懷疑。只有藏教的親傳弟子,才會有那種旗幟,難道她會是藏教高手的後人,無奈飄泊於江湖之中?
  我向著老杜笑了笑,專心致志地把注意力投向畫面,達措的眼皮跳蕩了幾下,陡然睜開了雙眼,明澈的黑眼珠亮晶晶地向上望著。
  在低溫休眠的情況下,達措的思想與身體都該在電腦儀器操控下存在,儀器不解除,他始終是個被機器控制的植物人。其實方星真的想跟達措交流的話,老杜會很樂意解除冷凍設施,把達措喚醒,而不必用如此費力的方法。
  老杜立即抓過對講機,連珠炮一樣吩咐著:「監控病人的各項生命指數,準備好強力興奮劑和低壓電擊器,如果病人出現心衰或者過度亢奮,都要隨時進入搶救程式。」
  在常規治療方面,他是當之無愧的專家,所有的工作程式安排都是準確無誤的。
  方星變換手法,結成「形神合一印」,壓在達措的心口位置。
  我迅速按動遙控器,把音量傳播提升到頂點。
  老杜丟掉了煙蒂,又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酒,向我身邊靠了過來,緊張地盯著銀幕。
  達措徹底清醒了過來,有些乾裂的嘴唇顫抖著,低聲說了一句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