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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節

  「港島現在流行的茶道文化,沾染了太多日本人裝腔作勢的歪風,所以,我們還是返璞歸真一些,倣傚古人單壺杯茶、誠意敬客的形式。」鐵蘭瞇起眼睛大笑,不過眼神中掩藏著一絲疑惑。
  葉溪是他從前的客戶,他大概不太明白,我跟葉溪怎麼會走在一起?
  我閉上眼睛,深深呼吸著茶香。
  鐵蘭深為厭惡現代化的合成香精,房間裡從來不噴空氣清新劑,每天只是例行公事一樣開窗換氣。所以,我聞到了自己意料中的味道,一個極其淡雅幽遠的女孩子香水的味道。那種香氣來自方星,正如我能夠在幾百種藥材裡準確地分辨出生地、黨參、雞血籐、當歸、血竭等等的不同味道一樣,精準的嗅覺系統,也能讓我絲毫不差地記錄下女孩子身上稍有差別的香水氣息。
  「方星一定來過這裡,而且是待了比較長的時間,至少超過五個小時以上。」在鐵蘭略顯倦怠的黑眼圈裡,似乎也能印證這一點。
  「在想什麼?」鐵蘭的眼睛倏地一亮,凝神盯著我的臉。除了圓夢之外,他的意念催眠術也有很高的造詣,所以,我馬上扭開臉,裝作欣賞那幅張旭的草書,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探詢。
  「大師,我跟葉小姐是普通朋友,她昨晚又做了那種怪夢,本來就要過來請教的,恰好我也想來看你,所以,我們就一起上來。」我掩飾著自己的真實意圖,腦子裡努力思索著方星到這裡來的目的。
  她從老杜那裡離開時,似乎是受到了某種聲音的召喚。可以設想,她的耳朵裡攜帶著微型通訊系統,是接收到了某個人的訊息後,才決定暫時放棄停車場裡的事而匆匆離去,然後直接到了這個辦公室裡。
  「鐵蘭與方星之間,會有什麼關聯?如果只是圓夢師與客戶的關係,難道方星也像葉溪一樣,也受了某種怪夢的困擾嗎?」我暫時想不通這一點,方星把自己隱藏得很深,在我和關伯面前,很少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小沈,別想太多,你是中醫,當然明白『思多血氣衰』的道理對不對?你稍坐一下,等會兒我先跟葉小姐談。別擔心,葉小姐來這裡至少有二十幾次,我跟葉先生又是老熟人——」他握著茶壺的竹枝形把手,斟滿了三碗茶,舉手相邀。
  極品烏龍茶的產量非常少,看剛剛那個包裝盒上的七彩紫荊花印鑒,我能準確地判斷出那屬於港島回歸時的紀念茶,限量供應一千九百九十七盒,只有各國政要才有機會得到它。九七回歸日已經過去了十年,這種茶葉早就成了無價之寶,真不知道鐵蘭是通過什麼渠道得來的。
  「好茶可以清心,對不對小沈?」鐵蘭雙手碰杯遞給我,我坦然雙手接過來。
  「茶是好茶,但我懷疑它的來路。」我輕輕啜吸了一口,頰齒留香,無法用言辭表達,從舌到心,如同經過了最熨貼的撫慰一般。
  由方星留下的香味到這種已經在港島絕跡的好茶,我能把所有的經過聯繫在一起。
  鐵蘭皺了皺眉,低頭歎息:「像你這麼聰明的人,只修醫道,不學其它,簡直是太浪費了——」
  我們之間的對話,看似不著邊際,但彼此已經對茶葉的來歷心照不宣。
  第四章 鸚鵡預感到的殺機
  葉溪的影子投射在茶几上,虎皮鸚鵡撲騰著翅膀,再次叫起來:「貴客到,貴客到,貴客到……」
  我知道它的身價,當時在港島萬國聯華拍賣會上,鐵蘭以八十五萬港幣的價格把它買回來,創造了港島花鳥市場上的一件奇聞。
  因為當時拍賣會最貴的拍品,是一隻七個月大的皇家海冬青,才只拍到七十萬港幣,而鐵蘭拿到的只是一隻虎皮鸚鵡,價格超過十萬港幣已經是奇聞,現在他與另一位買家火拚搶購,一升再升,竟然出到了天價。
  不管內行還是外行,都把這件事當成了茶餘飯後的笑談。
  「大師,鸚鵡還是只會說三句話嗎?」我笑著問。
  那三句話是:貴客到,沏茶;天黑了,天黑了;貓來了,小心。
  真正上等品種的鸚鵡,說話記錄是由芬蘭人艾奇的黑鸚鵡保持的一百零三句,已經包括了人類所有的日常用語,一直都是吉尼斯記錄的保持者。只能說三句話的鸚鵡,市場上多不勝數,似乎並不值得鐵蘭如此大手筆搶購。
  「三句話?哪三句?」葉溪饒有興致。
  鐵蘭忽然搖頭,神情有些不悅:「它說的話已經太多了,會累,還是不要煩它了。」
  他的右手食指上,套著一隻亮閃閃的白金指環,那是他的獨家標誌,全港島只此一隻。
  葉溪乖乖離開了鸚鵡,我總覺得,在我面前,她在刻意收斂自己,畢竟從她的身份來看,做為已經嶄露頭角的聯合國核查小組骨幹人員,站在二十一世紀最炙手可熱、光彩奪目的位置,隨時都有可能飛黃騰達、青雲直上,攀上更高一層的聯合國核心位置。
  她的未來,只能用「無可限量」四個字來表達。
  「葉小姐,請到我的工作間,咱們先做正事。」鐵蘭放下茶盅,按了茶几下的遙控器,左側工作間的玻璃門緩緩滑開。
  他隨手拿了茶几下的一本線裝冊子丟給我:「喂,看看這個——《港島妖異錄》,順便關心關心國計民生的大事。」
  那個工作間裡,只放著一張黑色工作台和一把寬大的白色躺椅,所有的牆面、屋頂、地面都是黑色的。葉溪坐在躺椅上,伸手拉過椅子側面二十厘米寬的黑色安全帶,在腰間扣好。看樣子,她對鐵蘭圓夢前的準備工作非常熟悉,不虧是來過多次的老客戶了。
  工作間的門關上了,內側的百葉窗也隨即放下,遮住了我的視線。
  「她的夢裡,最後出現的男人是誰?是她心儀的白馬王子嗎?」這些問題,想必是小北最關心的。她會對鐵蘭說出完整的夢境,我可以從鐵蘭的資料記錄裡看到所有細節,然後轉告小北。
  「夢裡的情況,似真似幻,亦真亦幻,誰能說得清?」
  我隨手翻開那本冊子,其內容不過是坊間的民間傳說而已,其中大部分章節都與動物殺人案有關。
  看了這樣的無稽傳聞之後,大概人都會產生嚴重的錯覺,每次看到街上的寵物狗、寵物貓或者提籠架鳥的老頭子、老太太,都把這些可以娛樂人生的小東西,當成轉瞬間就能變身殺人的妖魔鬼怪。名為《港島妖異錄》,實則是無聊之輩地下傳遞的手抄本而已,鐵蘭怎麼樣有閒心看這些呢?
  我起身走到窗前,故意離那只鸚鵡遠一些,既然鐵蘭不喜歡別人逗它,我也不想故意惹惱他。
  俯瞰腳下密如蛛網的港島長街短巷,各式各樣的汽車甲殼蟲一樣排列前進著,一旦遇到堵車,立刻變成一條長龍,從一個路口直接堵塞到下一個路口。汽車是盒子、房屋是盒子、高樓大廈或者獨家小樓都是盒子,我們不停地奔走進步,為的就是替自己買下一個比一個更大的盒子,好把自己穩穩地關進去。
  「棺材、骨灰盒豈不也是同樣意義上的盒子,只不過與車子、房子相比,前者用於死後,後者用於生前。一個又一個連綿不斷的盒子,便構成了人類存在的一生。」一想到這一點,我的後背上陡然滲出了一層冷汗,腦子裡更是一陣眩暈,單手撐住了玻璃,嘴裡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呻吟。
  天空突然暗了,有一大塊烏雲迅速凝聚而來,把銀海天通大廈上空的陽光遮蔽住。
  「天黑了,天黑了;天黑了,天黑了……」鸚鵡叫起來,不安地在架子上撲騰著,弄得爪子上的鍍金鏈子嘩啦嘩啦亂響。
  幾分鐘之內,天真的黑了,陡然間一道閃電從濃雲中穿射下來,在半空裡劃出一個巨大的「之」字。
  鸚鵡被嚇得愣住了,腳爪死死地抓住橫樑,頭頂和脖頸上的絨毛根根倒豎起來。
  港島的初夏天氣,很少有這種急驟的突變,出現暴雨的機率非常低,並且天文台也根本沒有預報過會有壞天氣突然降臨。連續幾道閃電過後,碩大的雨滴「辟里啪啦」地打在落地窗上,外面的風景瞬間便模糊起來。
  鸚鵡仍舊顯得非常緊張,那些直豎的絨毛越來越僵硬。按照鳥類專家的說法,只要不是當年生的雛鳥,都會對雷雨天氣有自然而然的適應性,一般情況下,生長時間超過一年的鳥類,不會懼怕雷電,除非是有異常情況發生。
  「異常情況?」我覺得它已經恐懼到了極點,像人到了「汗毛根根倒豎」的地步。
  鳥類的天敵,只有毒蛇與貓科動物,當這兩類動物靠近時,它們會有難以置信的強烈感受,能夠提前發出預警信號。
  我伸出手,緩緩摸向它的頭頂,溫和地安慰它:「別怕別怕,只是一場暴雨,來得快也去得快,別怕別怕。」
  鸚鵡能夠聽懂人語,即使不會學舌,也能從人的表情上看懂一些東西。在我的撫摸下,那些倒豎的絨毛慢慢伏倒下去,它不安地眨著眼睛,嘴裡低聲重複著:「天黑了,天黑了;天黑了,貴客到,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