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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節

  老龍仰起臉,望著萬里無雲的碧空,無聲地一笑:「司徒開說過,一年前,你在澳門替一位臉部重度燒傷的影視圈女明星診脈,怕她過度自卑,便安排了一間沒有絲毫光線的黑屋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完成了診斷過程。」
  我點點頭:「對。」那位女星後來去韓國整容,重出江湖,憑借出色的歌喉舞姿,一舉拿下了去年的港姐桂冠。
  「這一次,我想請你在同樣的情況下,替一個女人把脈。她已經懷孕三個月,怕自己發福變醜,被外人看見。事成之後,小任那裡,會準備一張空白支票給你,數目由你自己填寫,怎麼樣?」
  老龍始終沒有回頭,我也無法看清他的臉。
  「喝了那盅『相思鮑』,就可以開始了。」他揮揮手,向右轉身,從另外一條玻璃通道上走了出去,步伐穩定矯健。
  我揭開蓋盅,看著那只價值過萬的白色鮑魚,輕輕歎了口氣。
  人在江湖,只要一天沒有蓋棺論定,就會莫名其妙地受很多浮名所累。在這個封閉的世界裡甚至在整個港島、澳門、東南亞,老龍都絕對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但若是把眼光放長,把一個人拿到全世界範圍內衡量,他肯定又是極其渺小的。
  大人物、小人物,只是一個相對比較的虛詞,沒有任何意義。
  我走出水亭,這麼好的天氣,本來應該是心情愉快才對,但整座靜謐的莊園,給我一種古墓舊墳一般的壓迫感。
  「沈先生,請跟我來。」任一師的笑完全是職業性的,看不出一點真誠的成分。
  我真的懷疑,一個生活在這種壓抑環境裡的孕婦,即使給予她再豪華的錦衣玉食,也會憋悶出病來。
  穿過兩條幽靜的青石長廊之後,我們轉入主樓的背後,視線漸漸黯淡。
  我有些迷惑:「孕婦屬於極其特殊的人群,本來應該是住在完全朝陽、光線充足的房間裡,怎麼會安排在這種地方?」
  再向前走,是一排低矮的平房,牆壁是用大塊的花崗岩砌成,房頂則是厚達半米的水泥混凝土整體澆鑄,看上去堅固敦實,有點像古代關押重罪犯人的囚室。
  任一師取出一串黃銅鑰匙,揀了其中一把,插入鐵門上的暗鎖裡,小心翼翼地轉動了四圈,伸手一推,那扇笨重的鐵門無聲地打開。
  這一點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如果不是頻繁開啟並且細心保養,門樞肯定會發出怪聲。
  門裡,是個六米見方的空間,除了四面的石牆、花崗岩地面、水泥屋頂之外,什麼都沒有。
  我遲疑了一下,並沒有直接邁進去,因為這樣的房間,絕對不是一個正常孕婦居住的地方。
  「沈先生,夫人就在裡面——」任一師指向對面的另一扇鐵門。
  一股陰森森的寒風,在空蕩蕩的房間裡盤旋一周後,呼的一聲吹過來,把他的衣角高高揚起。對面的那扇門黑沉沉的,尺寸只比我們打開的這扇稍小一點。
  「夫人住在裡面?任先生,請你跟我說得詳細一點,不要總是打啞謎好不好?」
  司徒開第一次向我提起出診這件事的時候,我只以為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有錢人對自己心愛的女人和未來的後代,總是特別重視,總希望能給她們無微不至的照顧,聘請最好的醫生和僕人,務求母子平安,興旺添丁。不過,現在任一師帶著我要去的地方,卻是陰氣極重之地,不僅不適於孕婦居住,就算是身體健康的正常人,住在這種房子裡,也必定會折損陽壽。
  任一師晃了晃手裡的鑰匙,發出「嘩啦嘩啦」兩聲,竟然在空房子裡泛起了回聲。
  「沈先生,世界上存在著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真正的江湖高手,必定能見怪不怪、處變不驚。司徒開說過,你很不尋常,勝過那些膽小如鼠、愛財如命的庸醫們千倍,所以龍爺才破例下了報恩令請你過來。怎麼,現在怕了?」
  他的目光中,閃動著淡淡的譏笑。
  這種簡單的激將法不會對我產生任何作用,我只是懷疑這些怪異的石頭房子裡到底藏著什麼?
  「同樣的門,一共四扇,如果連第一個房間都不敢進,那就算了。」任一師又在晃動鑰匙。
  我隱約看到,鑰匙的尾部鏨刻著小字,其中一個,似乎是個「龜」字,剎那間靈光一閃:「房子如此怪異,當初建造時,一定別有用心,難道是個奇門陣勢?」
  任一師有些不耐煩了,雙眉慢慢皺了起來:「沈先生,龍爺和夫人的時間非常寶貴,請盡快做決定。」
  我再次打量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決定了,跟你進去。」從他的衣著外觀上,看不出攜帶武器的跡象。如果在石屋深處發生衝突,有飛刀在手,絕對能夠輕鬆制服他。
  唐槍曾經不止一次說過——
  「人人都知道盜墓是非常冒險的一件事,因為每一座古墓的構造都不盡相同,其中的防禦機關設計詭奇而狠毒。同樣是冒險,很多勇敢的年輕人前赴後繼地去了,最終結果,或者葬身蛇腹,或者窒息於毒氣,在幾百尺深的地下喪命,而我卻一直好好地活著,為什麼?因為我有足夠的明智。在盜墓這一行,人人都不缺乏勇氣,但僅僅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只能算是冒死蠻幹,知道什麼時候該罷手、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不能做到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話其實是脫胎於古語「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不過是引申來教育後生小子而已。
  同樣,每次有異常情況出現時,我也會反覆權衡,先讓自己穩穩地立於不敗之地。
  任一師大步走到那扇門前,揀了另外一柄標著「蛇」字的鑰匙,緩緩開門。
  下一個房間,光線非常陰暗。他「啪」的一聲開了燈,視線中出現的,又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開下一個門的鑰匙,將會刻著一個「虎」字,最後一柄上,則是「龍」字。
  不知是何方高手,竟然在主樓背後,設計安排了這樣一個「青龍白虎龜蛇大陣」,並且摒除了奇門遁甲中本應存在的「朱雀」符號,用意當然是為了保持陣勢中無所不在的陰氣。也就是說,陣勢的核心,護衛鎮守的,將是一種陰氣極盛的東西。
  我是來替孕婦診脈的,老龍卻安排任一師帶我到這裡來,到底要做什麼呢?
  任一師走向第三扇門,果然是「虎」字鑰匙,跟著走到最後一扇門前。
  我奇異地發現,本應出現在門上的硃筆符咒一點都沒出現,如此一來,根本無法構成大陣的完整性,只能徒有其表,而不能產生任何實際作用。
  「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孕婦,竟然值得如此重重封閉護衛?」不期然的,我想到了葉家的西郊別墅,同樣是孕婦、同樣處於陰氣匯聚之地、同樣具有異術高手的陣勢圍困。
  「喀啦、喀啦、喀啦」三聲響,任一師打開了最後一道門。
  門開了,我感覺無形中有數道陰風直躥出來,如同籠子打開後的大型猛獸,凶氣逼人,無可抵擋。
  「沈先生,請進。」任一師的表情依舊平靜,嘴角噙著淡淡的笑容,看不出他對那些陰風是習以為常還是毫無察覺。
  門裡透出搖曳的燭光,他一步跨了進去,似乎在有意彰顯自己的勇氣。
  沒有人聲,更沒有人氣,雖然我還沒走到門邊,已經斷定,孕婦並不在裡面。
  我心裡產生了一絲猶豫:「任一師到底在搞什麼鬼?老龍發出報恩令、差遣司徒開請我來的目的又是什麼?」在未知的危險前面,我似乎有理由選擇放棄,但是當我靠近門邊的一剎那,突然感覺到了某種奇特的吸引力,身不由己地向前連跨了三步,已經越過了門口。
  這個房間與之前的三個房間完全不同,四面牆壁上,鑿著無數狹窄的佛龕,不過裡面沒有供奉佛像,只放著一根粗短的白色蠟燭。燭煙很嗆,顯然它們一直都在燃燒著,有幾根的燭淚層層疊疊地披垂下來,如同一顆基因突變的土豆。
  我的目光立刻被一件翠綠色的東西所吸引,它在跳躍的燭焰下,閃著幽幽的綠光,靜靜地躺在一隻半人高的玻璃櫃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