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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節

  看到那支槍,我的心稍微放鬆了一點,畢竟對方攜帶的不是一擊必殺的狙擊步槍,兩座樓之間相隔有五十米,以霰彈槍攻擊的話,無異於隔靴搔癢。
  我調整了監視屏上的按鈕,迅速拉近了那人的頭部特寫,他的腕上戴著一塊美式天梭軍用表,手裡舉著的望遠鏡也是美式裝備,甚至腰帶側面插著的也是一柄美式短槍,但看不出有明顯的攻擊性意圖。
  「小哥,是什麼人?」關伯從門口閃進來。
  我繼續調整焦距,想看清對方的臉,但他似乎有所警覺,側身翻滾,望遠鏡上舉,望向臥室的窗戶。
  關伯摩拳擦掌地低叫:「我去抓他回來,問個清楚?」
  就在這句話之後,那人已經兔子一般敏捷地屈身彈起來,迅速後撤,消失在女牆的轉角,應該是借助於架設在二樓窗口的防火梯逃走了。
  我忽然明白了一點:「霰彈槍是武林高手的近戰剋星,很顯然,對方很清楚自己的監視目標是什麼來歷。」
  如果盲目出擊,霰彈槍下,絕對是進攻者吃虧。
  我再次點擊按鈕,監視器又隱蔽起來,並且不得不正色告誡關伯:「只要是小樓外發生的事、出現的人一律不要管他,這個年代,武功已經不能左右一切了。」
  關伯皺起了眉,揮動著手裡的功夫茶壺:「小哥,你怎麼老是長敵人的志氣?霰彈槍有什麼了不起,咱們中國人的十三太保橫練金鐘罩,練到七重以上,絕對刀槍不入,想當年……」
  那只海底青色的小茶壺,抓在他蒲扇一樣的大手裡,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關伯的祖上曾有一位精通外家硬功的高手,是當年小刀會的得力悍將之一,運氣護體之後,的確能抵擋住火槍的近射,這也是關伯能夠時時吹噓的談資之一,但在這個年代,槍彈威力比之清末的火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不要說是金鐘罩的功夫,就算少林寺的「龍虎鐵布杉」、武當派的「太極綿裡針」這兩項天下第一的護體神功,也未必經得起霰彈槍的當頭一轟。
  我凝神想了想,壓低了嗓音:「關伯,你好好想想,真的不記得有藏族客人來訪的事?你不是親口說過,有人在意念中告訴過自己,說有位小客人要來,並且他最喜歡吃紅富士蘋果,每隻盤子裡要放十二個?」
  關伯皺眉:「小哥,我說過,那些事我根本沒有做過,難道會是夢遊中發生的?」
  我驀的長歎:「不是夢遊,而是被人家的催眠術給洗腦了。」
  現在能夠肯定,達措的到訪,雖沒有惡意,卻也絕不完全是平和的善意,已經在彈指之間對方星、關伯的思想做了手腳。我之所以能夠倖免的,不是因為對方手下留情,而是在腦組織細胞的高速抗衡中,自身功力與他相差無幾,所以誰都無法影響到誰。若非如此,達措造訪的這件事,早就在我記憶中徹底消失了。
  藏教秘術,歷來被中原武林視為「異端」,能產生匪夷所思的力量。達措作為轉世靈童,正是掌握秘術的絕頂高手,上次見面,我絕對被他小孩子的外表給騙過了,完全忽視了那些潛移默化的力量。
  「一個連小孩子都不能輕敵的江湖——」我淡淡地苦笑。
  關伯跟著壓低嗓音:「小哥,你要陪葉小姐出去?要不要我幫手?」
  我搖搖頭,多事之秋,關伯的躁進絕不是好事。
  關伯略微有些失望:「小哥,你說,偷走石板畫的會是誰?如果能肯定不是方小姐的話,我想把以前用過的機關暗器再拿出來晾晾,或許應該給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賊們一點教訓,好不好?」
  他的臉上驀的現出一絲淡淡的惆悵,那是只屬於戀愛中的年輕男女才有的表情。
  「關伯,過去的事,別再想了……」我拍拍他的胳膊。
  五十年前,關伯鮮衣怒馬闖蕩江湖,曾是江北最有名的天才俠少之一,遇到了一生中最愛的女人,但卻因為某個意外,與那個女人永別,這已經成了他生命裡最深刻的痛楚。
  五十年前,關伯鮮衣怒馬闖蕩江湖,曾是江北最有名的天才俠少之一,遇到了一生中最愛的女人,但卻因為某個意外,與那個女人永別,這已經成了他生命裡最深刻的痛楚。
  「『神工鬼斧、妙手班門』,那些歲月,倏忽之間竟過了五十年了。小哥,五十年前,我們也像你與方小姐一樣年輕瀟灑、快意恩仇過,所以,事事用心,該進取時千萬不可錯過,對不對?」
  他愛過的女人,就是江湖上以暗器機關著稱的「妙手班門」大小姐班蘭亭,至今儲藏室的一個隱秘暗格裡,還藏著當年班大小姐馳譽江湖的暗器「相思鉤」。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沒有酒,關伯的話裡卻多了三分醺醺醉意。感情上的傷,是人生至死不能泯滅的創痛,發生在誰身上都是一樣。
  今晚的餐桌上,那瓶茅台酒並沒有啟封,如果是因為我的終身大事,才令關伯如此感慨,我會深感抱歉。
  「小哥,我在江湖上飄泊了五十年,方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得清。聽我一句勸,這麼好的女孩子,千萬別錯過,否則到老了一定追悔莫及。」關伯扳住我的肩膀,蒼老的雙眼裡,彷彿有潮濕的水光在迷濛閃動著。
  我黯然一笑:「關伯,我知道,你自己多保重。」
  做為一個隔了近五十歲的晚輩,再動聽的勸慰,關伯都不一定能聽得下去,除非班大小姐能死而復生。
  我緩步下樓,被關伯眼裡情真意摯的關切弄得心情有些酸澀。
  「沈先生,時間已經不早——」書房的門大開著,葉溪忐忑不安地站在門口,手裡緊握著汽車鑰匙。
  我振作精神,揮去胡思亂想帶來的不快:「葉小姐,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意外,那塊石板畫剛剛失竊,我曾答應過你要轉送的話,暫時無法實現了。」
  葉溪「啊」的驚叫出聲:「什麼?難道——這塊仿製品也會有人關注?會是誰呢?」
  她極不信任地望了我兩眼,大步走向儲藏室門口。
  就在此時,兩個人的電話同時響起來,竟然都是諾基亞的經典振鈴聲。這個小小的意外,無意中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我走進書房,取出電話,竟是司徒開的號碼,心裡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接,早聽見葉溪的聲音從儲藏室裡傳來:「爸,我沒事,我在……沈南先生家,有個朋友病了,請他出診。」
  仔細想想,葉溪的聲音極具磁性,字字清晰圓轉,而且每句話都進退有度,措辭嚴謹,比起方星的灑脫隨意來,更具有大家閨秀的風範。記得之前港島評選過的第四屆「十大淑女榜」上,葉溪赫然榜上有名,那大概是四年之前的事了。
  我不太情願地接起電話,因為司徒開最近來的幾十個電話,談論的核心問題只有一個,就是讓他的小妾「傳宗接代」的事。
  「老弟,吃過飯了沒有?」司徒開照例以哈哈大笑做開場白。
  日進斗金、心寬體胖的司徒開,在古玩圈子裡,他屬於「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的人,但偏偏祖師爺賞飯,只要是他名下的生意店舖,個個順風順水,超過半數以上的年終盈利一路飄紅,引得圈子裡的人艷羨不已。
  我坐進轉椅裡,一邊翻看晚飯前的記錄紙,一邊回應著:「吃過了,有什麼指教?」
  司徒開又打了個哈哈:「老弟,有一個忙,非得請你出手相助不可,不知道能不能賣給哥哥一個面子?」
  電話那端,有一個朗聲打火機不停地開合發出的「啪啪」聲。
  我簡短地回答:「請說。」
  方星提到過「碧血靈環」的事,那種成色絕佳的玉製品市面上絕不會有,真的要大海撈針一樣去尋找,必須得倚仗像司徒開這樣的業內大亨。
  古人說,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真的是絕對的至理名言。
  「我手邊有張五千萬英鎊的支票,是一位朋友要我轉交給你的,老弟看看,是送到府上去合適呢還是辛苦一趟過來取一下?」他不再大笑,換了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謹小慎微的商量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