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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節

  中午的時候,有人看見老余拿著他那把篾刀進了林子,下午兩點的時候,工程隊準備去拆房子,打開房門的時候看見老余吊在一根麻繩上,雙腳直挺挺的。他的腳下是一口棺材,那是很久之前他還用能力的時候從外公那兒定的,棺材兩邊各放著兩根抬槓用的木頭,用紅紙糊著,所有的一切他都給自己準備好了。
  那是一身已經洗的發白的藍布中山裝,補丁補的相當不專業,據說這是他結婚那年買的,也是他唯一一套拿得出來的衣服,但是很乾淨。
  老余就這樣走了,他的葬禮辦三個兒子都要出頭辦,因為在那兒白事是有份子錢收的,這是一筆不小的收入,為此事,三兄弟又大打出手,但是卻沒有人為老余流過一滴淚。
  查文斌沒在,這喪事自然也就沒有道士做場,按說這樣的非命是一定要請人來的,但是為了圖省錢,能免則免,就連壽衣老余都沒撈著。最後,老餘下葬了,剩下那兩根抬槓的木料都被兒子給賣進了木器廠,繩子則在半道就給丟了,不想就這樣陰差陽錯的被超子撿了去。
  說出這件事的,是村裡的張嫂,她是老婦女主任,也是負責給老餘生前送米送油的。查文斌自然也是認識他的,因為過去他也會問老余定些東西,比如他常用到的燈籠都是老余給做的。
  就連昌叔聽完了張嫂的陳述都用拳頭敲打著桌子一個勁地咧咧道:「不孝子啊不孝子,遭雷劈的啊!」
  查文斌向來是不喜歡管人家家務事的,但老余的確是走的太冤了,特別是張嫂跟他說老余死的時候眼珠子瞪得老大,怎麼合都合不上,看得人心裡發毛,最後他那小兒子用黃紙蓋在他臉上才算了事。
  「你們跟我去一趟,昌叔,你這件事回頭我會給你個交代。」說著,他便帶著幾人準備出去,素素拉著昌叔跟了出來說道:「能不能帶我們也去看看?」
  查文斌停了一下,冷冷道:「願意跟就跟著吧。」
  老余的三個兒子住的都很近,三棟二層小樓在村裡也算是不錯的,這都是老余一刀一刀用篾給他們造的,如今他卻連半天也沒有真正住過。
  走到了大兒子家,未進門,在屋外已經聽到了爭吵聲,超子抬腳朝著大門就是一踹。「光當」一聲,鐵門被踹的前後不停搖晃。
  門打開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開門了,她的嘴邊還有未乾淨的唾沫星子,想必剛才的罵聲就是她。
  一個標準的農村潑婦造型:雙手叉著腰,身子微微向後傾斜,瞪大了眼睛惡狠狠地盯著超子罵道:「哪裡來的沒教養的狗東西,到我們家撒野來了,你也不打聽打聽……」
  這一連串的村罵把素素和昌叔兩個外地人是聽得一愣一愣的,香港可找不出這麼彪悍的女人,早知道就不跟著來了,那手指都戳著超子退到無路可退了。
  大概是被她弄得有些火了,超子終於抓起了那女人的手,輕輕一扭道:「我不打女人,叫你男人出來吧。」他是什麼出身,格鬥裡頭的小擒拿手對付一個村婦還不是綽綽有餘,那女人一吃痛,立馬改變了戰術,屁股往地上一座,雙腿開始不停的亂蹬,踹得那地上片刻鐘硬是給刨出了一個大坑。
  剩下的那隻手不停的拍打著自己的大腿,那眼淚比奧斯卡影后來的還快,一邊哭一邊喊道:「哎呀!有人耍流氓了啊,欺負女人啊!快來人啊!外鄉人來欺負本地人了啊!」
  她那嗓子可以跟村裡的擴音器大喇叭比,被這麼一吼一撒潑,屋裡立刻衝出了一個手拿鋤頭的男子。他的臉上還有一塊鮮紅的五指印,剛想舞動鋤頭,卻看見了人群裡頭的查文斌,另外幾個他也見過,都是住在查家的人,一時間他愣住了,這查文斌可不好惹,早十年他家門口就停滿了小轎車,聽說省城裡的大官都管他叫師傅。
  這舉起的鋤頭放下也不是,砸下去也不是,他那婆娘一瞧自己的男人慫了,便撒潑的越發厲害。這會兒村裡好多人都趕來看熱鬧,瞧是查文斌在,一個個都開始跟他數落起這個婆娘的厲害之處,勸他別招惹她算了。
  查文斌向前走了一把,輕輕卸下了那男人的鋤頭,又瞧了一眼那地上撒潑的婆娘道:「余大,今天我來,不為別的事兒。我曾經欠你你爹一個人情,想來還掉,生前的時候我用的燈籠都是他給做的,沒收過一文錢,他曾經跟我開玩笑說要是他走了,想請我給他做場道,前陣子我出去了,回來的時候他也不在了,明天剛好是你爹第七個『七』,你通知你們弟兄仨帶著婆娘都到老屋子那兒,該準備的香紙貢品都給準備了,回頭我讓張嫂寫張條子給你。」
  說完,查文斌便準備要離開,不料那地上的婆娘一把抱住他的腿又開始朝著他男人撒潑,哭喊道:「你個窩囊廢,你就這樣看著你老婆被人欺負啊,你個沒良心的東西聯合外人欺負我……」
  看熱鬧的人此刻已經把余家是圍了水洩不通,余大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這時一個巨大的身影往前走了一步,一把拿起余大手中的鋤頭聚在空中輕輕一掰。「卡擦」一聲,鋤頭柄應聲成了兩截,大山把拿斷了的鋤頭往地上一丟,嚇得那余大都傻了眼,這得多大的力氣啊!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倩影這會兒也從人群之中跳了上去,余大那撒潑的婆娘還沒回過神來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一陣子痛。
  「啪」得一個巴掌,素素搓搓手用她那招牌式的笑容盯著地上的村婦說道:「他們不打女人是因為他們是爺們,可我是女人,打你總沒問題吧。」
  留下傻了眼余大夫妻,查文斌頭也不回的走了,圍觀的村民也在一陣哄笑裡陸續離開,這余家的兒子他們是早就看不慣了,今天終於有人出來替老余出了這口惡氣。
  路上,素素朝著查文斌吐著舌頭道:「文斌哥?我這樣叫,您不介意吧?」
  查文斌沒有說話。
  「您不說話,那我就這麼叫了啊!」她歡快的在前面轉了一個圈兒。
  查文斌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盯著那精靈兒一樣的女孩笑著說道:「你那巴掌扇的挺解氣的。」
  余大連夜通知了另外兩個弟兄,一聽是查文斌要替老爺子出頭,這哥仨都蔫了。且不說查文斌在這一帶的威望和人際關係,就他家住的那三人,各個都是凶神惡煞,尤其是那個大塊頭,滿臉的橫肉。村裡有晚上不聽話的小孩,老人們都會拿這樣一句話嚇唬他:「再不睡,再不睡查家那個橫肉臉就要來了!」這句話比什麼靈丹妙藥都要管用,孩子們只要聽見大山的名字比見到木棍還要乖巧。
  這樣的主,他們惹不起,人都是這樣的,越惡的人反而欺軟怕硬。當晚,三兄弟就照著張嫂遞來的條子開始置辦東西,殺豬宰羊腿雞毛,忙了一個通宵硬是不敢怠慢,玩意惹惱了,他們還真擔心自家大門明天就被那幾位爺給拆了!
第425章 三更飯
  很早以來,中國人相信人是有魂魄的。
  人之初生,以七日為臘,一臘而一魄成,故人生四十九日而七魄全;死以七日為忌,一忌而一魄散,故人死四十九日而七魄散,做七的意義就是祭送死者。此外如天以陰陽二氣及金、木、水、火、土五行演生萬物,謂「七政」,人得陰陽、五常而有「七情」,故天之道惟七,人之氣亦惟七。
  各地基本都有「做七」的傳統,但是各地又不一樣,在我們浙西北,頭七、三七、五七和末七是比較重視的。其中又以頭七和末七最為重要,頭七和末七又叫做「大七」,大戶人家是非常重視這兩天的。頭七一般由女兒來做,沒女兒的就由侄女或者外甥女來代替;而最後一個末七則由兒子來主持,做七的時候除了祭司之外,需要宴請出殯當日負責抬棺材的「金剛」為上桌嘉賓,大方點的人家還要給錢給物,以示感謝。
  老余家的女兒已經做過頭七了,這個末七主要是這群兒子們做的。
  白天查文斌由他一個兒子帶著,先去了墳地,簡陋的一處新堆的墳包上稀稀疏疏的飄著還沒完全被破壞的花圈和紙錢,連塊墓碑都沒用。他相信,過不了三年,這裡就會成為一座長滿野草的棄墳。選址也沒有任何講究,此處原本是老余自家的承包山,也就是隨便找了個地兒就給埋了,旁邊不遠處是他妻子的墳。查文斌算了算,今年老余是沒法遷墳了,他盤算著再過三年,找個好日子把老余跟他妻子合葬咯。
  當天晚上是重頭戲,老余身前留下的東西基本都在出殯當天給燒了,唯一那柄篾刀還在二兒子手中,他是拿回去說要砍柴用的。
  換做旁人家做七是不會有人來湊熱鬧的,這種事情一般都是被視作晦氣的,因為查文斌在,他有好一陣子都不露面了,所以趕來看熱鬧的人很多。
  新建的竹木加工廠是村裡的集體產業,查文斌說要用這個廠子,那建到一半的工廠就立馬停了。整整三張八仙桌拼在一起,上面放置的貢品都快堆成了小山,蔬菜瓜果,雞鴨魚肉樣樣齊全。
  人死不瞑目的要麼是有心願沒完成,要麼就是怨恨極神,積怨而死的就會產生戾氣,老余戾氣之重都已經開始作祟。生前再好的人死後也有可能成為冤鬼索命,人本來就有善惡,將惡壓制住了的就是善人;但死後,沒有了主觀意識,怨念會被無限放大,一旦沒有得到及時的超度,再老實的人也會化為厲鬼,所以,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都不可仗勢欺人。
  余家的老宅子本來就比較偏僻,工地裡施工用的一盞高瓦數的白熾燈,滅了之後,就剩下供桌前的火盆裡燃燒的紙錢。余家三兄弟今天是下了血本了,買的紙錢都是用扁擔挑回來的,堆在一邊就跟小山似得。桌子正前方是遺相,老余的眼珠子看上去的確是有點大,晚上瞧著有那麼點瘆人。
  而查文斌呢?弄一個小凳子坐在邊上,他的手中有一把篾刀,正是老餘生前的那一把。腿上有一根破開的小竹子,他這會兒正在削竹篾,這活他是跟老余學的。削好的篾被他分成小條小條的,互相穿插折疊幾下就成了燈籠的骨架子,完事後用白紙沾上漿糊貼在外面,用一根小竹竿挑著,裡面放一蠟燭,這燈籠就做好了。
  每個燈籠上都寫著大大的字,一面是「余」字;一面是「奠」字。
  那三個兒子帶著自己媳婦一直都跪在地上磕頭燒紙,腿都已經麻了,要不是礙著自己身後站著那幾個凶神惡煞的主,他們早就想遛了。到了三更時刻,查文斌這次慢騰騰的起身道:「女人家的可以站起來了。」
  人跪的時間久了,一下子還真站不起,三個兒媳叫苦連天的哎喲著揉著自己的雙膝,查文斌給他們人手一個燈籠說道:「你們仨可以先各自回家,從老大家開始,先把燈籠掛在大門口,剩下的兩個就在門口等。你進屋後,先喊一聲:爸,進來坐會兒喝杯茶。然後,把這炷香點上放在堂屋的神龕上,不准開燈,等香熄滅了再送出門去,然後老二家的媳婦繼續拿燈籠去自己家,按照老大媳婦的做法,最後是老三家。」
  二媳婦是屬於那種大嘴巴類型的,她提溜著那燈籠小聲說道:「查道士,你莫要搞那麼嚇人好不好,爹真的會去?」
  「去不去,明天早上自己起來看,你們家男人今晚都不會回去了,他們得留在這裡,送出門後,女人們就可以回房休息,不管聽到外面有什麼動靜都別出來。」他掃了一眼那個一臉無所謂的大兒媳說道:「免得遇上什麼髒東西!」
  這女人的膽子畢竟還是小,被他這麼一嗆,三個兒媳婦的臉都白了。老三家的那個立刻開始作了,提溜起地上跪著的丈夫衣領子就喝道:「跪在這兒給他燒一晚上紙已經是給他臉了,死了瞪那麼大眼睛嚇唬誰呢!你跟不跟我走?你晚上要真敢在這兒蹲一個晚上,明早就別給我回來了,等著回去收屍吧你!」
  老余的小兒子以前是念過點書的,在村辦小學還代過課,自從娶了這門婆娘日夜被慫恿要跟兩個兄弟爭家產。生前,老余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小兒子,不知是他此時還有點良心還是被人圍觀著的情況下被老婆訓面子上掛不住,他站起身來衝到查文斌身邊毫無預兆的就拿起了篾刀往他婆娘的脖子上一架,狠狠地罵道:「再敢頂一句嘴,我現在就讓你躺屍!」
  他媳婦兒當時就傻眼了,自從結婚後,這男人就對自己百依百順,平時連個屁都不敢亂放,咋就突然這麼狠了呢。好在超子和卓雄奪下了刀,被嚇傻了的三兒媳也被兩個嫂嫂急忙拉走,混亂中,那女人一口一個「不活了、造反了」的哭喊聲漸行漸遠,想必是照著查文斌的話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