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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節

  那件事,阿爸心裡一直心有餘悸,死屍這玩意不是誰都願意碰,也不是誰都能去碰的。
  他身上的疹子開始越來越厲害,後來又送去省城,找了專家瞧還是一點眉目都沒有,手臂的血管都讓點滴給掛的沒地方好下針了,阿爸終於決定還是回家,在逼的沒辦法的時候,他想到了查文斌。
  查文斌那時候已經很少出山了,但是聽說是我家的事兒,他還是風塵僕僕的來了。那時候的查文斌比之前要更瘦。
  他是何人,只瞧了瞧,就斷定阿爸這皮膚病是糟了邪了,開口便問:「老夏,你們這村裡頭是不是有人淹死過,我算了算該快有三年了。」
  阿爸心頭一驚,就把那年的事情給說了出來,查文斌說道:「你別急,這事我會給你試試看,如果我沒算錯,那兩個淹死的人怕是葬在你們夏家祖墳山上,如今剛好是千日忌辰要到了,我先去瞧瞧。」
  我們老夏家的祖墳山原來是選自一塊茶葉地,是當年太爺爺親自挑的,風水說是極好。為了開這片祖墳山,當年挖下去都是厚厚的黃土,下面的老墳子一個疊著一個,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
  這片祖墳山位於山腰上,形狀呈一把椅子,面對著一條彎曲的河,自古下葬之土見黃為吉,以紅為凶。在磚塊還稀缺的年代,人們都來這片上挑黃土築牆造房,因為黃土的黏性是相當好的,混合石灰,堅硬程度堪比現在的混凝土,而且這種土坯放冬暖夏涼,同樣作為陰宅來說,五行中屬黃,亦為土。
  這片茶葉山的上部是塊竹林,當時農村裡都搞田地承包制度,經濟林也被承包給了農戶,恰好這片林子就是其中那個會游泳淹死少年家的,他死後,家裡人便在這片茶葉地與竹林中間選了個地方建墳埋了。
  那少年名叫虎子,他的墳比老夏家的都要高,但因為是人家的竹林子,所以我們夏家也不好有什麼意見。一直有句老古話叫白髮人不送黑髮人,也就是年長的不會給年輕的上墳,所以這虎子死了小三年了,墳包上依舊上光禿禿的。查文斌上去一瞧,好傢伙,雜草叢生,水泥澆築的墳包子到處都是開裂,連墓碑都搖搖欲墜,從那墳前的香燭台看,已經不知有多少年沒人來上過香了。
  下山後的查文斌先是來了我家,囑咐我媽晚上炒幾個半生的菜,三葷三素,準備一點香燭紙錢,讓我晚上陪著去,我就是代表我阿爸。
  我年歲尚小,但是對查文斌卻不陌生,心想著準是好玩的事兒,所以一早便洗洗躺著床上興奮的很,只等查文斌半夜裡叫醒我上山。
第294章 虎子的故事(下)
  膽子這玩意有人說是天生的,也有人說是練出來的,但至少我從小便不怎麼知道害怕。上老墳山的路不怎麼好走,黃泥的,在那些跟墓碑一般高的茶葉林裡頭鑽來鑽去。夜晚的墳山除了蟲子的叫聲之外,更多的則是那些蹲在老闆栗樹上的貓頭鷹發出的呼哧聲。
  查文斌手裡一手提著籃子,一手牽著我,幾個墳窩子在哪,裡面躺著的又是誰,我一一向他道來,這塊地兒我太熟了。
  那時候的爺爺還沒有和奶奶的墳合葬,奶奶的墳位於下面,爺爺的則在上面。奶奶的墳前頭便是一排李子樹,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樹了,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人種下的,那些樹老到已經不怎麼結果了。因為有這些東西,所以在放了暑假的時節,我會摸上這片墳地摘李子吃,雖然果子少,但是無一例外的都又大又甜。
  爺爺的墳因為當年查文斌給算過,還沒到合葬的時候,得單獨一人在這黃土裡躺上七年方能和奶奶合葬,否則是不能庇護子孫的。在一片竹林和茶葉地的交界處便是爺爺的墳了,用轉頭砌的,沒有墓坑,棺材當年只是在四個角用磚頭墊著,棺木本身是不粘土的。
  繞著這具懸空的棺材,外面用磚頭砌起來,頂上蓋得的是黑色的石板,外牆用的是石灰粉刷。並不是所有的人死後都能立刻入土為安的,若是死的時辰與八字不符,就必須要讓屍骨離地再借幾年假陽壽,等到了吉時吉刻方能入土,這些東西也都是道士們會告知主人家的。
  這地查文斌也熟,當年爺爺就是他來安排下葬的,離爺爺的墳再往上一點有一座孤墳,茅草被風吹的「呼呼」作響,這座墳便是那淹死少年虎子的。
  他的墳是用水泥澆築的,一個半月包的形狀,那會兒的年月國家還沒要求火葬,所以他的棺材是埋入地下的,因為是個半大孩子,家裡也沒請人做個法事,找了個地便按照當地習俗給埋了。
  這一路走上來有不下二三十個墳包子,無論是哪一個墳包子前頭多少都有一些香燭炮仗的殘骸,唯獨這個荒禿禿的,一看就是沒人來料理過的。
  查文斌放下東西,教我站在一邊,自己拿了一把草刀,就是農村裡頭用來打豬草割雜草的那種彎刀。
  那晚的月亮特圓,照的整片茶葉地雪白雪白的,根本用不著打亮。查文斌就像一個老農一般彎著腰把那墳包上的雜草給整塊整塊的割了下來。清除了好一陣子,這座墳包才完全露出了它本來的模樣,查文斌摸著那已經龜裂開的水泥歎了一口氣道:「孩子啊,別怪家裡人不來,他們也是怕見著傷心吶。」
  這虎子是淹死的,也就是死於非命,但凡是這種死法的,便是最容易留戀人間,因為他還有太多的東西沒有去來得及體會,怎能捨得離開這世界?
  查文斌又把那些菜碗都擺了出來,然後又給墳前點上香燭,然後對我喊道:「小憶,你過來。」
  我按照他的吩咐跪在墳前,那時候的我對於下跪這個動作的認識還遠遠不及現在,大人讓幹什麼便是什麼,我媽那會兒在我犯錯的時候便常常讓我下跪。
  老老實實的下跪,燒紙錢,嘴裡還念著他教我的那些話:「虎子哎,我們來看你了,你多吃一些,多喝一些,你找的那個人已經托我來看你了,如果還有什麼別的要求就夢裡跟我講,我都會滿足你的。」差不多就是諸如此類,都是一些討好這虎子的話,這種儀式,在道士的口中叫做:「送」,也就是還願的意思。
  通常說某個人被誰誰誰找上了,那一般都是因為那個人有某種願望沒有達成,只要滿足了冤魂的願望,一般他也就會自行離去了。不是所有的道士見到鬼魂都直接拿著寶劍大印直接殺的,更多的時候他們也願意採取這種協商的方式,殺生畢竟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事。
  當帶來的紙錢全部燒完之後,查文斌拍拍我的腦袋的說可以回家了。在他收拾那些碗筷的時候,我問了一個覺得奇怪的問題:「叔,你說這些碗裡頭都沾滿了紙灰,看上去髒兮兮的,那虎子怎麼吃得下啊?」
  查文斌「噗嗤」一笑,也許他是被我這童言無忌的一句話給逗樂了,也許是真的太久他沒有放鬆了。這個問題,他沒有回答我,也許在他看來不需要回答,但是至今我依舊對這個問題還懷著當初的疑問。
  月色當空,他把我背到背上,而後又騎到了他的脖子上,就跟父親和自己的兒子那般我們嬉笑著回了家。
  「叔,你家那只蝌蚪呢,還在不?」我騎在他的脖子上問道。對於那隻金色的蝌蚪,我一直很想據為己有,可是無奈那幾乎是他最為寶貝的東西。
  查文斌顛了一下在肩頭的我說:「嗯,還在,等放假了你就過去看了。」
  可是後來,這個小小的約定卻沒有實現。
  那一晚,阿爸果真就做夢了。
  虎子來找他了,那個渾身滴著水的少年,手臂還保持那副剛出水時向上伸著的模樣。他說他的屋子經常漏雨,裡面到處都是水,泡得他很不舒服。
  阿爸把這個夢告訴了查文斌,第二日他們一起去了虎子家。
  虎子家在隔壁村,跟我們不是一個生產隊,他的父母也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阿爸和查文斌也沒繞關子,就把這事給說了,惹得虎子媽是淚眼漣漣直喊愧疚兒子。其實這也怪不得虎子媽,倆夫妻其實是很想給兒子上香燒紙的,可是他們家裡還有一個老太太死活就是不肯。那時候,我們村已經開始有了某些宗教信仰,這虎子的奶奶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也跟著一群人加入了。至於宗教的真諦那老太太領悟多少是沒人知道,但是她卻記住了一些宗教裡頭的規定,她信仰的那個宗教是不主張燒紙錢上香的,所以這虎子逢年過節的半毛錢也都沒收到過。
  這種因為農村信仰問題而導致的衝突在當時是屢見不鮮的,傳教者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對於一群文化程度普遍在小學以下的大齡農村人,他們能領悟的實在太少太少了。
  最終,虎子爹不顧老娘的反對,打算找人重新把那墳修繕一番,查文斌建議最好找個仵作開館重斂屍,他說虎子的棺材裡頭肯定泡著水,那孩子在下面還是會冷的。本來虎子爹想求這個道士幫忙開棺,可是查文斌卻婉言拒絕了,他說這不是什麼大事,只要挑個黃道吉日誰辦都一樣,那是查文斌為數不多的一次拒絕。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查文斌的小兒子情況已經開始不樂觀了。
  不過,查文斌還是給了虎子家裡建議,他建議虎子爹把墳遷走,遷回他們家的祖墳地裡,他說虎子一個人在那呆著容易寂寞,總得讓他回歸祖墳才是正途。
  這些話都讓虎子爹自責萬分,是啊,誰家的孩子能孤零零的一人在外面飄著。有時候不是親人不想,而是親人不願意去想。
  虎子的墳沒過幾天就被撬開了,據開棺的仵作說,棺材裡頭的確積滿了水,阿爸那天也去看了現場。他說虎子被人從棺材裡頭撈出來的時候就跟他從水庫裡撈出來一樣,還是那個姿勢,肉身都沒有怎麼腐爛,只是浸泡的時間太久,完全走形了。
  虎子下葬後,阿爸還夢到過他一次,穿著一身新衣服的虎子身上是乾燥的,他朝著阿爸一邊作揖一邊後退,一直到消失不見。阿爸身上的瘙癢也就是從那會兒開始又好了,幾乎是一夜之間所有的腫塊都消的無影無蹤,並且一直到現在再也沒有復發過。
第295章 喪子
  查文斌有一子一女,女兒在很小的時候溺水而亡了,唯一的兒子也在不久後一次意外中受了重傷。後來雖然送去省城,他這兒子的性命是保住了,卻被醫生告知可能失去了生育能力。
  那一年他們村裡頭只有村公辦有一門電話,諸如超子那時候手上已經算是有錢人了,可想要拉門電話並不是光有錢就能擺的平的,主要還是那村子偏僻,線拉不進來,人與人之間的主要溝通靠的還是嘴。
  查文斌的兒子很少回來,即使是暑假裡頭也基本都在城裡頭,冷怡然那會兒已經轉行在一所初中做了歷史老師,對於考古這塊經歷,她是再也不想提起了。
  有句古話叫做男大當婚,女大當家,這位本來就生得花容月貌的冷大美人自然不乏追求者,可是她卻偏偏人如其名。除了正常的工作溝通,她對那些雙眼冒著火花的追求者永遠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下班時她通常會去隔壁小學領著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一塊兒回家,那孩子便是查文斌的小兒子:查巖。
  查巖那些年在冷怡然的精心照顧下身體恢復的算是不錯,超子他們在省城混的也經常會去看他,只是查文斌很少去,難得去一次也是匆匆就走,這多少讓查巖覺得有些喪失父愛。
  其實也並不是查文斌不願意去,他比誰都要想念自己這唯一的血脈,而是他不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