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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外婆拉開車窗想透口氣,突然小姨一個箭步從窗戶口鑽了出去,剛好被外面的外公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小姨一邊哭一邊喊:「媽,別帶我去醫院,我這個病治不好的,我要死的,你帶我回家……」任憑外公怎麼哄,小姨就是哭個不停,死活不肯上車。那一年她才九歲啊,小姨說的這句話,是小舅後來親口告訴我的,因為他當時在場,可是小姨卻告訴我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只依稀記得自己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別的就不清楚了。
  話說,在外面接住小姨的外公把小姨又從窗戶塞進了車子,外婆這回可把小姨抓緊了,一把把她牢牢地抓好,任憑她哭喊也不理睬,車子載著一家人緩緩地駛向縣城。
  到了縣醫院,拿著鎮醫院開的介紹信,院方馬上給小姨安排了住院,醫生檢查了一番後,開始也按照吃壞了東西的方式治療,在治療期間,小姨不止一次地趁大人不注意,跑出醫院。到最後實在沒辦法,外婆一狠心用布條子綁著小姨,也不敢睡覺,幾個人輪流看著她,就連上廁所也是在病房裡解決,哪裡還敢放她出去。
  1986年,那時候大家的生活條件普遍不好,醫院也是吃食堂的,起先小姨對外婆從食堂打來的飯菜不是打翻就是一口也不吃,全靠營養液維持著。
  大概是住院的第三天,那天中午外婆照舊去食堂打飯,打來的飯,大家一嘗,是半生的,飯沒燒熟,也就是俗稱的夾生飯。奇怪的是,這一次放在小姨面前的那碗夾生飯卻讓小姨流了口水,她第一次開口說自己要吃飯。
  外婆詫異地給她解開布條子,小姨幾口就把一碗半生的米飯給吞了下去,並且嚷嚷著還要吃,結果外公外婆二姨以及小舅手中的夾生飯都被小姨一個人給吃了,肚子鼓得很大,但她嚷嚷著還要吃,這可嚇壞了一家人。外婆趕緊過去找了醫生過來,醫生一看這孩子都成這樣了,哪裡還能再吃,連輸液管都給拔了,給餵了點消食片就走開了。
  晚飯時間,米飯正常了,小姨又開始不進食了,本以為是她中午吃多了,但第二天、第三天,無論是多好的飯菜放在小姨跟前她都不張嘴,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第四天的晚上。
  那天晚上小姨還是不吃飯。看著日漸消瘦的小姨,外婆含著眼淚心疼得要命,怎麼哄都不管用,無奈之下外婆去外面花錢買了一份夾生飯給小姨試試,結果不出所料,小姨又吃了個精光,一直吃到肚子又鼓起來為止。這種情況,醫生也解釋不了,只是叮囑不能給她吃這種夾生飯了,小孩的腸胃本來就不好,這種食物反而容易加重病情。
  之後兩天,家裡人不敢再給她吃夾生飯了,醫生對小姨也沒辦法,一直持續到第七天的時候,小姨突然又昏厥了,並且開始抽搐和口吐白沫,心跳、血壓都開始下降。醫生說,還是準備後事吧,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也不知道是什麼病。
  那時候的外婆很堅強,她也沒有哭,只說了一句:「要死也不能死在醫院裡,不管怎樣也要拉回家去!」說著就連夜叫車給拉回了老家。回來的路上外婆想起當年的那個瘋道士,讓外公再去找他,可那是九年前路過這裡的一個瘋道士,那時候既沒有電話,又沒有名片,茫茫人海,從何找起?
第003章 尋找瘋道士
  外婆回想起那瘋道士曾經提過一個地方——安縣五里鋪,便趕緊差外公騎著自行車前去。外公火急火燎地一路問人,終於在一個小鎮上打聽到了那地方,等趕到五里鋪已是天黑,見人便打探此處有沒有一個道士,幾經詢問,終於有了點眉目: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指點外公說,五里鋪往西有一個小村子,不過偏僻得很,要經過一片板栗林,下面是墳地,過了墳地,再走五里路,以前據說那兒是有一個道士,至於姓甚名誰就不知道了。
  外公謝過老人家,乘著月色,趕夜路,路過那片板栗林子,也不知是螢火蟲還是鬼火綠油油的一片,嚇得他拚命地蹬著車腳踏板,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狠的,爬起來顧不得檢查,咬著牙往前趕,等到那個小村子的時候,已是痛得滿頭大汗,坐在村口檢查了一下,連骨頭都要看見了,外公是很疼愛這個小女兒的,也是急了,就蹲在路邊大哭起來。
  就在外公哭的時候,村口一戶破草房裡出來一個年輕男子,濃眉大眼,鼻樑高聳,一襲白色長袍,一派仙風道骨的樣子,趕上來就問外公是咋回事。
  外公這個人也真的是個急性子,就跟一個陌生人「竹筒倒豆子」,把事情就講了。
  聽完外公的講述,那個年輕人就說:「大哥,你別著急,你先隨我進屋慢慢說,我給你包紮一下。」說著就引外公進了屋子。進去之後,外公看到這間不起眼的茅屋裡,牆壁上掛著道家三清的畫像: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那人給外公泡了杯茶,示意外公坐下來,看外公的傷口,一看好大一個口子,連褲子都給劃破了,血浸濕了布料,又進屋拿了草藥給傷口先敷上,再用白布給包起來,暫時止住了血,不過外公還是痛得心慌。
  包紮完,那人又起身給外公泡了杯茶,茶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外公一口喝下去倒也奇怪,內心的不安逐漸就平復了,傷口竟然也慢慢地不疼了。外公這才開始一番敘述,講了事情的原委,問這男子可知這裡曾經有過一個老道士。
  不想那男子竟然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要找的應該是我師父,可惜三年前他已經歸天了。既然師父生前有交代你來找他,那麼大哥要是信我,就由我過去看看,你看行不行?」
  外公一聽人死了,這還有什麼辦法,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當即連連點頭,生怕這個人等會兒也找不到了。
  那男子問了小姨的生辰八字,又拿出羅盤掐指算了算,對外公說道:「如果不出意外,你這小女兒怕是活不過這個月的十五了,家師九年前就曾告誡過,沒想到你們不但沒有相信反而還……唉!」
  外公一聽就立馬給男子跪下了,痛哭起來:「當年我們誰也沒想到那個瘋道士,哦不,那個道長說的是真的啊,這,你看,這可怎麼辦?」
  一切或許都是命中注定,男子一邊扶起外公,一邊自語道:「罷了罷了,你稍等會兒。」
  不一會兒,那男子便從旁邊的廂房出來,身著一身金絲銀線的道袍,頭戴八卦帽,腳踏白色八卦鞋,還背著一個八卦乾坤袋,對外公說道:「你且帶我去你家,越快越好,你要是現在能走,馬上就出發。」
  外公看這男子一身道士裝扮,知道自己遇到了懂行的人,趕緊就起身,兩人連夜趕回外婆家。殊不知,外公這一趕路,也為日後他的腿落下了毛病,從此走路就有一點兒瘸了。
  要說外公平時也是村子裡的好勞力,但此刻腿腳有傷,那道士說得又急切,只能咬著牙堅持,這個男子就是後來跟我們家結下不解之緣的查文斌。那年的查文斌育有一兒一女,是對龍鳳胎,過著清貧的農村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等到了外婆家,外公對外婆講明了來歷,就帶著查文斌去小姨的房間,奇怪的是這一次小舅的那條小黑狗看見文斌的時候格外親切,撒歡地抱著他的腿,要知道這條狗平常對生人是很凶的,據說連我爸爸也差點被它咬。
  文斌摸了摸小黑狗的頭,笑笑就進去了,並且讓其他人候在外面。一炷香的時間後,查文斌出來,面色有點沉重。外婆很緊張地問:「道長,情況怎麼樣?」
  查文斌也沒說什麼,只是讓外婆準備一張桌子放在門外,外婆哪裡敢怠慢,趕緊就去搬了張小桌子擱在門口,接著查文斌又叫外婆準備一份倒頭飯(倒頭飯就是把碗裡的米飯盛滿,按結實後,整個倒出來,讓米飯呈現出碗的形狀,然後再把米飯倒置在碗裡,保持米飯碗底朝上的姿勢,而且一定要半生的米飯)。
  擺好案子之後,中間一碗倒頭飯放著,那男子從乾坤袋裡拿出三根香、一沓符紙、一盒硃砂、一支毛筆,又讓外公把小姨的床抬到正對著房門的位置,並且讓外公拿麻繩捆好小姨。
  再說那時候的小姨,自從文斌進去之後,就一直亂動,連外公這個成年男子都差點按不住她,彷彿一夜之間就變得力大如牛。聽了道士的話,外公就用麻繩捆住小姨,後來我才知道這條麻繩不僅是為了不讓小姨亂動,更多的作用恐怕是鎖魂,也就是捆住小姨的魂魄,不讓她魂魄出竅。
  捆好小姨之後,道士又拿了個黑黑的石頭樣子的東西塞進了小姨的嘴巴裡,說是為了防止等會兒她咬舌自盡。弄完這一切後,道士恭敬地把三根香點燃。那種香比我們見到的普通的香要長,要粗一點,顏色偏黃,可能就是傳說中的貢香,說來也怪,這屋子裡並沒有風,但是點燃的香出的煙卻由三股合成一股,然後竟然慢慢飄向小姨的房間裡。
  接著,文斌拿出一方硯台,我外公是個愛好書法之人,一見那硯台就識得那不是普通的硯台,那是一方白銅墨盒硯台,形狀呈八卦模樣,只是這方硯台中間的部分是紅色,而不像普通硯台是黑色的。
  道士看了一眼小舅舅,摸了摸他的頭,笑著對他說:「小娃娃,你去撒點尿來,裝在碗裡接好拿進來給我。」
  外婆趕緊又拿了個大海碗,領著小舅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小舅的尿就拿了進來,那道士倒了一點尿進了硯台,然後把那盒硃砂放進了硯台,攪拌之後,拿起毛筆開始在符紙上畫起符,畫符的時候筆不離開紙,全部都是一筆連到底,總共畫了八道符,然後分別貼在小姨房間的八個方位。
  說來也奇怪,當最後一道符貼完之後,床上的小姨竟然發出了驚恐的吼叫,只是嘴巴裡被塞著東西,也聽不清是什麼,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不安地擺著頭,像是很恐懼,又像是很憤怒!
  文斌連瞧都沒有瞧掙扎著的小姨一眼,反而快步走過去,腳踏七星步,每走一步,就畫一道符,然後手指一拈,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那符紙就燃燒起來,然後嘴裡開始唸咒,床上的小姨隨著文斌的咒和符紙,開始不斷掙扎,一個只有九歲的小女孩,似乎就要掙脫那根手指粗細的麻繩,連床板都咯咯作響,臉色由白轉青,嘴裡不停發出聲音:「呼……呼……」也聽不清楚是什麼。
  總共燒了七七四十九道符之後,小姨的力氣似乎也用盡了,只剩下大聲的喘氣聲,外婆一家人也嚇得不敢動彈,只是文斌臉上的神色反而越來越凝重,漸漸地居然開始出汗了,最後一道符燒完已是汗流浹背。
  道士席地而坐,喝了一杯外婆遞過來的茶水,看上去十分疲憊。他坐了大約有三分鐘,才站立起來,顯得很虛弱的樣子,對著外公招招手,小聲喊道:「屋裡不要再留人了,全部到門口去,我有話跟你們說。」
第004章 搶魂
  在外婆家的廚房裡,一家人看著疲憊不堪的道士,就都問怎麼樣了。
  文斌看著眼前充滿期待的一家老小,搖搖頭說:「今天怕是有麻煩了。」
  外婆聽到他這麼講,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接著三姨和小舅也跟著跪下了,外婆哭著求文斌:「道長啊,當年我們有眼不識真神,趕走你的師父,你千萬不要怪罪我們,要救救我女兒啊。醫生都已經宣佈叫家裡準備後事了,我們也沒其他辦法了,眼下只能指望你來救她。我們徐家給人打了一輩子棺材,不曾短人木料,也不曾多收人錢,遇到買不起的窮人,還送一口薄皮棺材過去,也算積了不少陰德,怎麼就這麼命苦啊!」
  文斌趕緊一把拉起外婆,說道:「嫂子,家師的事,我非常理解,他為人行事很是古怪,別說你們,有時候我也不能理解,不怪你們。只是你女兒生辰八字是陰陽顛倒,這一年,本就有個劫,加上那一晚經過水庫的時候,這小女娃五行缺水,剛好被小鬼給遇上了,按照我的推算,應該是本月十五歸天,今天已經是十四了,現在那小鬼還在房間裡,只是我暫時用捆仙繩捆住了女娃娃的魂魄,又用符封住了屋子的出口,我估摸著那小鬼還在等著搶魂呢。」
  外婆一聽可嚇壞了,小鬼勾魂,以前也是從一些老人嘴裡聽說過,但這事如今就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說不害怕是假的,便壯著膽子問文斌:「有幾個小鬼?」
  文斌伸出兩個手指:「兩個,一男一女,是兩個孩子所化。」
  這話一出,外公一家心中就有了點眉目,早些年,那個水庫裡,有兩個小孩摸螺螄,不慎落入水庫,淹死了,後來村子裡的大人就一直不讓家裡的小孩再去那水庫裡玩,一直到後來水庫翻新了,才由表哥帶著我去那裡玩過。
  文斌接著說:「那兩個小孩是枉死的,所以一直想拉兩個墊背的,說不定你們村子裡這個月的三十那天,還會出個事,而且是個男孩。」
  外婆就問有沒有辦法?
  文斌說:「辦法是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