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關東詭事 > 第87節 >

第87節

  趙鎮海望著老兵的背影,回想前塵舊事感慨萬千。也不去門房裡坐著,他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細細打量這大帥府。心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料想當年打家劫舍的草寇山大王今日搖身一變成了堂堂的上將軍。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只聽大帥府內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吱嘎」一聲正門大開,呼呼啦啦湧出十幾個人來。為首一人四十幾歲年紀,頭戴黑緞瓜皮小帽、一身長袍馬褂、腳蹬福字千層底布鞋,不怒自威乾巴巴一團精氣神。正是那叱吒大江南北的海陸軍大元帥、東北王張作霖。
  張作霖身後有一壯年人,眉清目秀、齒白唇紅,一身筆挺的軍裝,英姿颯爽光彩照人。這軍人身邊則是一個模樣有些猥瑣的中年人,老鼠眼、八字鬍,雖然也是穿綢裹緞,但看起來總是有些讓人不自在。
  「哈哈哈哈!」張作霖手指趙鎮海朗聲大笑道:「神仙啊神仙!你叫俺老張找得好苦啊!」
  趙鎮海打稽首道:「一別匆匆數載,大帥兵出五州名揚四海,老道聽人講起大帥,也替大帥歡喜。」
  「老神仙,你這麼說可就是拿俺老張開心了!」張作霖一把拉住趙鎮海道:「你我患難之交,當年要是沒有神仙出手相救,我這顆腦袋早就搬家了。咱們老哥倆還客氣個啥!?來來來,快到屋裡坐!」
  趙鎮海被張作霖拉著一路進了大帥府,眼見這大帥府雕樑畫柱富麗堂皇。有一件事卻頗為奇怪,府內大樹之上哩哩囉囉掛著不少五彩紙幡,房梁大門也都貼了一些黃紙的靈符。鎮海真人也不便多問,隨著張作霖徑直來到老虎廳內。張作霖、趙鎮海、壯年軍人、猥瑣老鼠眼分賓主落座,幾個丫鬟走馬燈似的擺上了茶水點心。
  張作霖朝那壯年軍人一指,對趙鎮海道:「老神仙,這位您沒見過吧?這是楊鄰葛,楊老弟。」
  趙鎮海心說鬧了半天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奉系軍頭楊宇霆。忙稽首道:「久聞大名如雷灌耳,久仰久仰了。」
  「兄弟常聽大帥說起老神仙。」楊宇霆笑道:「心裡一直仰慕得緊。今日能夠親眼得見,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說罷又朝身邊那老鼠眼一指道:「這位是奉天城有名的秦大先生,這秦老哥法術高深,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老神仙和秦先生可得多親近親近。」
  這趙鎮海此次來奉天見張作霖原是有件大事要問,哪有閒心挨個人說客氣話拉家常?聽完楊宇霆介紹,朝秦大先生點頭笑了笑,就不再理他了。
  這位秦大先生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氣,心說我給大帥府佈陣做法,事成了,今天是來領賞的。這錢還一分都沒拿到,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你這麼個老雜毛!?我老秦在奉天城可說是威風八面,但是大帥找我最多也就是派台車去接。這老道什麼來頭?張作霖居然鳴鞭放炮大開中門親自相迎?
  「老神仙。」張作霖探身道:「我老張這些年可派下去不少人找你,你放著好好的道觀不待,這是去哪兒了?一晃這麼多年沒有音訊?」
  「唉。」趙鎮海打了個唉聲道:「想當年我才出關的時候也是年輕氣盛,一心只想賺些銀子修道觀在關外揚名立萬。過了些年我才想明白,三清門中之人理應當修心養命,我這爭名逐利卻是走上了邪路。這幾年我孤身一人入長白山隱遁悟道,最近方才下山。」
  還不等張作霖說話,那秦大先生卻陰陽怪氣的說道:「不知道道長在那深山老林裡悟出了什麼道理?這可要請教請教。」
  那張作霖是什麼人?性如烈火說翻臉就翻臉,怎能容別人打斷他的話頭?可一來這秦大先生和楊宇霆交好,是楊宇霆給介紹來的。二來張作霖自己也的確想知道這趙鎮海在山裡到底悟出了什麼?所以雖然被這秦大先生打斷了話頭,卻也不動聲色,身子靠在椅子背上仔細聽著。
  趙鎮海就像沒聽見秦大先生說話一樣,微微一笑,對張作霖道:「向大帥打聽打聽,我那小徒弟閆顯月如今在哪裡混事?」
  「哈哈。」張作霖笑道:「顯月這小子和湯玉麟是秤不離砣,一直在二虎身邊呢。這不是郭小鬼兒鬧事嘛,二虎帶著顯月在前線打仗去了。神仙放心,我老張絕對不能讓你徒弟受委屈!」
  張作霖話音剛落地,那秦大先生老鼠眼一瞪,怒道:「你這老道好不通情理!我好心好意問你修煉了些什麼,你卻連個屁都不放!怎麼的!?瞧不起我是嗎!?」
  此時此刻屋裡個人有個人的心思。秦大先生想的是大帥府的法事向來由我一人包辦,這幾年我賺得金山銀山全靠著張大帥。這平白無故的來了個老道,看樣子張大帥還對他很看重,我今天要是不能撅這老道個對頭彎,恐怕以後在大帥府就沒我老秦的立足之地了。
  張作霖有張作霖的想法,張作霖捉摸著我跟趙鎮海是老朋友了,可多年不見,誰知道這老道又多了些什麼本事?正好有這姓秦的不識趣,我就任由他鬧一鬧,也好讓鎮海真人露幾手叫我老張開開眼界。
  楊宇霆本要出聲阻止秦大先生,可眼見張大帥笑瞇瞇的沒吱聲,也不知道老帥想的是啥,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趙鎮海暗自咬咬牙,心說張作霖任憑這人在眼前胡鬧不加制止,難不成他知道了我的來意?不能啊!想罷老道也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秦大先生一看他出言不遜居然連張作霖也沒管,這下心裡更有底了。站起身來撇嘴道:「郭鬼子作亂,在下不才在大帥府擺下了神兵大陣!托大帥的洪福,如今兵戈消散叛逆授首!我這本事怎麼樣?你老道倒是給說說看。你在深山老林裡修煉的是些什麼法術?可比得上我這神兵大陣嗎?」
  鎮海真人聽完這秦大先生的所說卻是滿不在乎,淡淡的說道:「老道是山間的野人,風餐露宿隱遁山林無非為了磨練筋骨,哪會什麼法術?秦先生放心,老道面見大帥另有要事,你的飯碗還是穩穩當當的。」
  「啊呀!!」這秦大先生被鎮海真人兩句話道破了心事,霎時間脖子通紅惱羞成怒。也不管在大帥面前失禮,斷喝一聲:「老道太也無禮!我倒要領教領教!」說罷牙關緊咬五官移位,單手掐訣口中唸咒,伸手指朝趙鎮海身旁桌子上一個長方形的大木盤一指,高喊一聲「起!」
  這純花梨木的大木盤平時是盛點心盤子茶杯茶碗的,著實有些份量。隨秦大先生一聲喊,這木盤竟然忽忽悠悠騰空而起,猛的一調頭,凌空而下呼呼掛風朝鎮海真人當頭就砸。
  好個鎮海真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是臨危不亂,一動不動坐在原位。眼看著木盤離腦袋還有不到一尺遠,趙鎮海猛然間鬚髮皆張,大喝一聲「呔!」。憑空裡「轟」的一聲巨響,木盤凌空崩碎,木屑「辟里啪啦」四散炸開。
  還不等眾人緩過神來,趙鎮海探臂膀「嘩啦」一聲從背後拔出寶劍,身形一動已然躍到秦大先生面前。秦大先生見事不好,忙閃身要跑,鎮海真人手臂揮動白光一閃,劍柄重重的砸在他的太陽穴上。秦先生兩眼一翻「咯」了一聲昏倒在地。
  哪知這趙鎮海卻不停手,寶劍一抖,屋內一道霹靂,劍尖調轉直刺大帥張作霖。
  楊宇霆「啊」了一聲心說不好!忙要保護大帥,但他哪有趙鎮海快?還沒等他到得近前,大寶劍的劍尖已經抵住了老帥的咽喉。
  大廳外的衛兵聽見屋裡「咚咚」亂響,呼嚕呼嚕跑進來十多個,進屋一看也都傻了眼。楊宇霆「唰」的從腰見拔出手槍,一時間不知所措。
  張作霖被趙鎮海這一手弄了個措不及防,身子還沒離開椅子,咽喉已經被寶劍逼住。要說東北王實在是名不虛傳,他雙眼緊盯趙鎮海,微微一笑道:「老神仙和我是過命的交情,我們老哥倆鬧著玩呢,你們咋咋呼呼的幹什麼!?下去!都下去!」
  眾衛兵眼看著屋內劍拔弩張,地上還躺著一個,也不像鬧著玩啊。但是大帥這麼說了,也沒辦法,只好七手八腳架起秦大先生,轉身退出大廳。楊宇霆把手槍插回腰間,滿臉狐疑的盯著趙鎮海。
  待等衛兵走乾淨了,張作霖歎了口氣道:「神仙,你我弟兄相交幾十年,今天這是何意?」
  趙鎮海手挺寶劍森然道:「你我多年交情這是不假,老道今天只有一件事問你!」
  「好!」張作霖劍逼咽喉臨危不亂,朗聲道:「我老張頂天立地無愧於良心!神仙隨便問!」
  「你賣國求榮,和日本人簽秘約夾擊郭松齡!」趙鎮海臉色陰沉,一字一板的說道:「此事奉天城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我今天要親耳聽你說說,到底是真是假!?」
  「哈哈哈哈!」張作霖聽罷放聲大笑道:「俺老張當著神仙不說假話!不錯!有這事!」
  「好!」趙鎮海咬牙道:「算我當年瞎了眼救下你這個白眼狼!今天老道知錯就改,就取了你這顆人頭吧!」
  「慢著!」楊宇霆忙道:「神仙!你得聽大帥說完啊!」
  趙鎮海怒道:「秘約已簽!你們還有什麼話說!?張作霖!你莫道手下兵強馬壯!我趙鎮海要取你性命如探囊取物!」
  「老神仙高風亮節實在讓俺老張佩服。」張作霖緩緩道:「咱們交了這麼多年,難不成神仙忘了我老張是什麼人?」
  趙鎮海一愣,說道:「以前我當你是條響噹噹的漢子,現在看來無非是日本人的走狗罷了!」
  「嘿嘿。」張作霖笑道:「我老張是土匪啊!是鬍子!他小日本子甘願當傻小子叫老張使喚!我他媽不使喚他使喚誰!?秘約!?去他奶奶的吧!小日本子休想從我老張手裡撈走一點兒好處!」
  「你要賴賬?」趙鎮海臉色略有緩和,奇道:「白紙黑字你已經給人家寫到那兒了,能賴得了?」
  「白紙黑字?」張作霖瞅瞅楊宇霆,二人同時哈哈大笑。張作霖笑得岔了氣,脖子避開劍尖「匡匡」咳嗽幾聲,說道:「哈哈,那秘約叫老張吃進了肚子!現在都變糞了!哈哈!哈哈……」
  趙鎮海聽到這裡怒氣全消,手腕一抖「卡嚓」一聲,寶劍憑空崩斷三截掉在地上。老道把劍柄往地上一扔,也隨著張楊二人笑了起來。
  三人笑罷多時趙鎮海朝張作霖打稽首道:「老道聽聞大帥和日本人簽訂秘約,一時氣撞頂梁。行事魯莽,還望大帥不要怪罪。」
  張作霖大拇指一挑道:「老張真要是賣國,就該讓神仙一寶劍穿個透心涼!神仙是有骨氣的人!怪罪啥?」說罷朝門外喊道:「來人吶!去後宅把我給神仙預備下的寶劍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