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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節

  老頭的拐棍穿身而過,哪裡打得著那老毛子鬼?見這鬼雙臂一伸,老頭兒「啊」了一聲凌空向後飛出老遠,「咚」的撞在牆上。老毛子鬼影一閃就到了老頭兒近前,挺步槍朝老頭兒就是一刺刀。眼見大事不好,我離著還有幾步遠,趕忙又甩出兩枚咒棗。老毛子中咒棗「嗷」的一聲步槍落地,瘋了一樣轉身向我而來。
  我急在包裡掏出紙符和五色線繩,口念:「鐵索縛鬼神,地索縛惡人。天師敕旨到,火急便行程。」念罷那老毛子正好撲到面前,我上步閃身,順手把線繩往他身上一套。「卡嚓」一聲響,隱約間線繩化作鐵索,把老毛子捆了個結結實實。我手結獅子印唸咒又催,鐵索「卡卡」直響一圈圈的縮緊,老毛子一聲慘叫隨黑氣升騰魂飛魄散,五色線繩飄然落地。
  我連忙去扶被踢倒在地的老頭,老頭老淚縱橫,嘴裡不停念叨:「六十多年了!六十多年了!姐!咱家的仇報了!姐啊!」
  我聽得直糊塗,什麼報仇了?這老頭和那老毛子有仇?我扶老頭回前台坐下,老頭拉著我不鬆手連道:「小伙子,你是我家大恩人啊!姐啊!爸媽!咱家報仇了!小伙子,小伙子你真行啊……」老頭老淚縱橫,不停嘮叨,語無倫次。
  我像哄小孩一樣安慰了半天,老頭才逐漸平靜。我給老頭點了根煙問道:「你老人家都把我說糊塗了,到底怎麼回事?給我講講唄。」老頭抽了幾口煙,沉默良久,緩緩講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1945年,納粹軸心國窮途末路,二戰接近尾聲。各國幾經協商,在多方督促下,蘇聯政府於8月9日調集一百五十多萬軍隊從東、北、西三個方向,在四千多公里的戰線上越過中蘇、中蒙邊境,向日本關東軍發動襲擊。
  中、蘇、英、美、法本是同盟國五大巨頭,蘇聯出兵幫助中國打擊日本侵略者本是盟國之間值得稱道的好事,可東北百姓萬萬沒想到,這卻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蘇俄紅軍長驅直入,一路軍紀渙散,燒殺搶掠無惡不做。老毛子不管你是商戶還是住家,推門就進,吃喝衣服隨手就搶那自不必說,姦殺婦女、虐待兒童不計其數,甚至還發生過把商店的冥幣誤認為是流通貨幣加以搶劫的笑話。蘇俄紅軍過處東北百姓男不敢戴表、女不敢出門,再到後來甚至女子也必須剃成光頭冒充男人才能自保。
  蘇俄紅軍不只是單獨進行搶掠,還有組織的拆掉了東北部分鐵路、大部分工廠設備運回蘇聯,據不完全統計,蘇聯紅軍在東北搶走的黃金、鑽石、機械、設備、鋼鐵等價值達數億美元之巨。
  1932年日本為了分化瓦解中國,扶植了滿清末代皇帝溥儀在東北建立「滿洲國」。對於這個「滿洲國」的合法性中華民國政府斷然否認,各同盟國友邦也紛紛拒絕承認「滿洲國」。蘇聯卻於1941年正式與「滿洲國」建立外交關係。所以蘇俄政府不認為出兵東北是收復中國領土,而是佔領戰敗國「滿洲國」的土地,難怪蘇俄某高級軍官理直氣壯說這些沒什麼,我們紅軍在德國也是這麼做的。1
  這老頭早年就住在這個縣,上有父母、姐姐,一家四口倒也其樂融融。他年輕時出去做工,白天沒在家,一個蘇俄紅軍就闖進了家門。看他姐姐年輕貌美,拖過來就要強姦。他爸媽當然不幹,抄起鐵鍬、鋤頭就要跟老毛子拚命,結果被老毛子一槍一個命喪黃泉。
  他收工回家進門一看,登時傻了眼,爸媽兩具屍首躺在院子裡,姐姐一絲不掛趴在屋門口,老毛子提著褲子正看著他姐笑。這下他紅了眼,抄出隨身帶的匕首,在身後一刀插進了老毛子的軟肋,老毛子躺在地上一蹬腿死了。可誰成想就這一會兒他姐就翻身投了井,一天之內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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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見面
  我聽的也不住連聲歎息,上學時老師也沒教過這段兒啊,誰成想當年還有這回事。「那後來呢?」我聽得興起,連聲追問老頭兒。
  「後來……唉……後來……」老頭聲音顫抖,咬咬牙,繼續講他當年的故事。
  殺了蘇俄兵他還覺得不解氣,鍘刀、鐮刀、菜刀齊上陣,把老毛子的屍首剁了個稀巴爛,餵豬、餵狗,剩下的骨頭就扔到了亂葬崗。埋葬了父母和姐姐,他孤身一人只能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幾年之後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再後來也不知是誰向上面舉報,說他曾經殺害過蘇聯紅軍,絕對是個反革命。上面一聽說有反革命就像打了雞血,辦事絕對有效率,馬上就派人把他抓了起來,關在裡面的時候聽到消息說是要把他槍斃。
  他平時為人處世隨和,和鄰居相處得還都算不錯。上面派下人來調查的時候大家都替他說話,大家紛紛向工作組反應,說老馮家一家子當年差點被老毛子滅門,就剩下他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的不容易,就是誰都不提他殺人的事兒。鬧來鬧去除了那一個舉報的之外也沒別的人證,到最後舉報的人也說不清這老毛子的屍首去了哪兒,人證物證一樣都沒有。
  按說沒證據就放人吧,可那年月隨便放人可不行!一是這有人舉報著你呢,再說隨便就放了豈不是讓上面下令抓人的領導難堪?雖說查無實據,但誰管你有證據沒證據?糊里糊塗的也算歷史反革命,死罪饒過活罪難逃,定了個有期徒刑十五年就把他扔進了監獄。
  58年金門炮戰中國政府事前未向蘇俄通報,直接導致中蘇關係緊張。直到69年兩邊在珍寶島打了一仗,這時候蘇修都成了王八蛋,再也不是什麼老大哥了。當年殺蘇俄紅軍的事更沒人在乎了,再加上他在監獄裡表現的不錯,所以這15年也沒蹲到頭,提前被放出來了。1
  一回家就聽說縣裡鬧老毛子鬼。說這鬼總是三更半夜到人家家裡翻東西,還最喜歡嚇唬單身女孩子。縣裡不少丫頭都說半夜被鬼壓床,甚至還有某某被鬼強姦的傳聞。外人不知道,老頭兒心裡卻明鏡兒似的,這是當年他宰了的那個老毛子回來了。但為啥不直接找我來報仇呢?老頭兒始終想不明白。
  縣裡這麼多人見鬼,這事傳來傳去傳了幾十年了,老頭總想見見這老毛子鬼,心說你活著時候殺我全家,就算你變鬼了我也還要找你報仇!可這麼多年他偏偏就是見不著。老頭兒有兒子有孫子,孫子都結婚生子了。家裡經濟條件不好,他就在老朋友開的旅館找了個打更的活兒。哪成想臨到80多歲終於見到了當年害他全家的老毛子,不顧一切舉拐棍就上去拚命了。
  「他為啥就不來找我呢?」這一句話老頭念叨來念叨去。
  我撓撓腦袋想了想,恍然大悟道:「當年你從背後殺的他,這老毛子臨死都是個糊塗鬼,連誰殺的他都不知道,咋找你?」
  老頭兒連拍大腿說我說的有理,他咋就沒想到呢。拍了幾下忽然哈哈大笑,這一笑把我嚇得一激靈,這老頭兒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難不成要發神經?老頭兒說小伙子你這抓鬼的本事可真行,跟誰學的?我說我不是本地人,來這就是辦點事,這本事就是混飯吃的,和家裡一個叔叔學的。老頭兒說你來辦啥事?我老頭子錢是沒有,但本鄉本土在這住了八十多年了,人頭兒熟啊,你說說啥事,看看我老頭子能出點力不?你可是我家的恩人。
  我喜道有你老幫忙倒是好,我正發愁呢,我受人之托來這找個人,轉悠一天也沒找到,您老看看能不能幫我打聽打聽。老頭兒說好啊,你說吧,找誰?我說找個小伙子,歲數和我差不多吧,大學畢業從外地回來的,叫馮嘉毅。老頭一愣,說你找他幹啥?馮嘉毅是我孫子。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說沒別的事,你家換電話了聯繫不上,我一個朋友叫我給他帶句話,我見面說完就走。您老看看要不明天帶我去見見您孫子?老頭兒多少有些狐疑不定,想了想說我孫子在一個快遞公司打工,給人家記賬修理電腦啥的。他和我都住一起,你明天早上跟我回家一趟就見著了。
  早上和馮老頭兒一起往他家走,馮老頭兒說他家以前在剛進縣路邊的小黃樓,40幾平米住祖孫三代,後來拆遷了,折騰了兩三年,現在給換成了一個80多米的小三居室,為了增加面積他家給開發商添進去好幾萬塊錢,這錢也是家裡的全部財產了。他孫子結婚沒房子,所以現在還是祖孫三代住在一起,老頭兒一個屋、兒子兒媳婦一個屋、孫子孫媳婦一個屋,孫媳婦前陣子給他生了個重孫子,房子更顯得擠了。
  馮老頭兒拿鑰匙開門,我也跟著進了屋子。白牆、復合地板的地面,簡簡單單幾乎等於沒有裝修,一進門就是個小小的客廳,不到兩米長的廉價沙發,牆上掛著個32寸的電視。隱約聽見刀勺的響聲,廚房應該有人在做早飯。
  「嘉毅啊。」馮老頭喊道:「有人找你,快出來啊。」
  「啊,誰找我?」聽見一間屋子裡有人答應一聲,推門出來個年輕人,懷裡還抱著個嬰兒。
  這年輕人能比我大上幾歲不多,皮膚白皙,臉上架這一副黑框近視鏡,多少有點兒知識分子的樣子,雖說算不上英俊可還看得過去。頭上的少白頭和年紀不太相符,一眼看去說不出的滄桑頹廢。
  我上下打量打量他,問道:「你叫馮嘉毅?」
  「是啊,你……你是誰啊?」馮嘉毅不認識我,感到莫名其妙。
  「誰來了?」廚房裡走出個中年女人,圍裙上滿是油漬。馮嘉毅的屋子裡也出來了一個女的,二十多歲年紀,皮膚黝黑、有些矮胖,談不上什麼姿色。這大概就是馮嘉毅的媽和媳婦吧,小客廳裡一下站了五個人,馮嘉毅還抱著個孩子,顯得很擠。
  我雙眼直視馮嘉毅,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李紫怡你認識吧?」
  馮嘉毅一愣,還沒等說話,他媽就趕緊道:「你是誰啊?她和我們家馮嘉毅可沒關係,我家馮嘉毅都結婚了,孩子都有了。」
  我沒理他媽,繼續對馮嘉毅說道:「李紫怡死了。」
  馮嘉毅有些不知所措,嘴角微微動了兩下,還是一句話都沒說。
  「你哪兒來的!?誰讓你進我家的!?」馮嘉毅他媽伸手就把我往外推,邊推邊喊道:「你出去!再不走我報警了!她死不死和我家沒關係!」
  「你這是幹啥啊?」馮老頭趕忙過來拉她:「這是咱家恩人,我帶來的!」
  「什麼恩人?我沒恩人!出去出去!別在我家攪合!」馮嘉毅他媽一甩手,老馮頭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我說李紫怡死了!你聽見了嗎!?」我使勁站住沒被馮嘉毅他媽推動,兩眼盯著馮嘉毅又問一遍。
  馮嘉毅把孩子交給媳婦,抱著腦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李紫怡死了!」我最後對著馮嘉毅說了一遍,轉身出門就走。
  馮老頭追出來在後面連連喊我,我頭也沒回。
  坐上客車,心裡亂七八糟久久不能平靜。怪馮嘉毅?他家一貧如洗,能上得起大學就算是萬幸。他大學畢業也只能在快遞公司打工,面對一個白血病的女朋友他能做什麼?怪馮嘉毅他媽?他家祖孫三代擠在同一屋簷下,難道讓她賣房子替兒子的女朋友看病?但李紫怡有錯嗎?生病有錯嗎?一個大學畢業的丫頭千山萬水陪著男朋友到北京打工有什麼錯?生病了難道不應該受到關愛?難道男朋友就應該離他而去?
  到底是誰的錯!?到底是誰讓這世界這麼現實!?到底是什麼樣的教育讓全民養成了一切以錢為標準的價值觀?為什麼一個普通老百姓看不起病?是什麼讓一個受了這麼多教育的人可以拋棄生病的女朋友一走了之?不走又能怎麼樣?兩個家庭都傾家蕩產就有錢治病了嗎?為什麼?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誰錯了?到底是誰錯了?李紫怡到底想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答案?我內心又想聽見馮嘉毅說些什麼?馮嘉毅一言不發想的是什麼?想的是對不起女朋友嗎?不是,一定不是。他心裡想的一定是這樣一個問題「都怪我沒錢!為什麼我沒錢呢!?」
  買了回家的火車票,離發車還有些時間。我來到長春人民廣場,站在蘇聯紅軍烈士紀念碑前良久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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