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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節

  馬傳香之前確實來過。在酒鬼沒有回來之前,馬傳香幾乎每天都要過來,跟她扯些國家大事,說些和平與戰爭,唱段不倫不類的戲文。她對這些沒有任何興趣,但是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生怕門外有誰經過,或者生怕門外沒有一個人經過。怕有人經過,就是擔心村裡的長舌婦長舌男在丈夫耳邊胡說;怕沒人經過,就是擔心馬傳香肆無忌憚。
  因為馬傳香在扯過國家大事,說完和平與戰爭,唱不出戲文的下一句之後,都要用那張鬼爪一樣的手在她身上碰碰這裡、蹭蹭那裡。
  而丈夫常年在外,獨守空房的她感覺自己像根經過無數次曝曬的乾柴,只要挨著點火苗,便會無可挽救的燎燃。
  馬傳香的那隻手,顯然是帶著火苗來的。
  可惜那次審問沒有結果就結束了。因為門外的大客車就要出發了,客車裡坐著一起在城裡打工的兄弟和帶隊的包工頭。包工頭將油光滿面的腦袋從車窗裡伸出來,大聲催促酒鬼快點上車。
  酒鬼憤憤的將那條棉布內褲扔在地上,瞄準襠部狠狠跺上一角,似乎那樣做就會使內褲的主人突然劇痛不已,然後走到門口提起一個化肥袋就上了客車。
  那個化肥袋是買來的女人扎口的,她用細麻繩勒住袋口,然後還用縫紉線將細麻繩的兩頭縫到了一起。她找不到合適的行李袋,只翻出了蛇皮一樣的化肥袋。袋裡裝的是丈夫工作時要穿的帆布衣服和帆布手套,還有幾塊今天早上烙好的糯米糍粑。
  丈夫的弟弟就是在幫忙找行李袋的時候從衣櫃裡翻出那條來歷不明的內褲的。
  酒鬼說,他上了客車之後,透過棕色玻璃看了看愣在門口的女人,沒來由的覺得這是最後一次看見她。沒想到等他再從城裡回來,那個女人果然跑了!
  後來他見馬傳香還在家裡,見了面還是客客氣氣的寒暄,便以為當時猜測錯了。
  對於馬傳香來說,生活回到了酒鬼沒有買女人之前一樣無聊。唯一的改變是他要避著酒鬼的弟弟。因為那個傻子從此之後見了他就要俯身去撿石頭。雖然傻子撿起石頭不一定是想要扔他,但是馬傳香做賊心虛,避得越遠越安全。
  傻子雖傻,但是知道砸傷了人要他哥哥陪醫藥費,所以也不敢真向馬傳香扔石頭。他只是將石頭攥在手心裡,緊緊的跟著馬傳香。馬傳香走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
  可是馬傳香比他精靈得多,在巷子裡多拐幾道彎就把他甩了。再者,如果半路上遇到漂亮姑娘,傻子往往便會將石頭一扔,朝姑娘流口水摸褲襠,將馬傳香忘得一乾二淨。
  令馬傳香意想不到的是,某個晚上正當他伏在那個女人身上賣力的時候,那個傻子卻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朝他傻傻的笑。他先是嚇了一跳,想到要殺人滅口,可是低頭一看傻子的褲襠裡拱起一片,便有了更好的辦法。
  這個辦法,不但使得他的秘密不會洩露,還使得傻子從此以後見了他不再俯身去找石頭。
  ……
  「現在好了,他們不會懷疑你了。」馬中楚將上次沒有燃盡的紅蠟燭點上。一顆豆大的火苗便從火柴梗轉移到燭芯上,顫顫的,將地上的影子也弄得凌亂。「不過,你不應該騙我。當初你就說你長了一條尾巴,我也不見得會看不起你。」
  「他們懷疑我都沒有關係,只要你不懷疑我就可以。」美麗的女人挽起了秀髮,擰出了一線細細的水。
  男人臉上立刻泛出一片羞赧的紅色。
  「我把那塊人皮送回去了。我就說他們還是會認為是我藏了那塊人皮的,果不其然!」女人將男人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卻漫不經心的說道。「頭髮也打濕了。」
  「是誰先前藏了人皮還要栽贓你呢?」男人思索道。
  「管他是誰,只要讓你知道這個人不是我就好。」女人柔柔的說道。
  「雨還不停呢。」男人聽了女人的話,感覺心裡塞了一團棉花,棉花裡還帶著刺。於是,他假裝看起了外面的雨。天色已經晚了,外面其實漆黑一片,只能聽見滴滴答答的雨聲,看不到牛毛一般的雨線。
  「天色晚了,我們睡覺吧。」女人一面說,一面將被子鋪開來。「被子有點潮。什麼時候出太陽啊,家裡的東西都要曬一曬。最好能把房頂掀開,這樣就簡便多了。」說完,她自覺好笑,摀住嘴巴笑了半天。
  男人看著女人笑得花枝亂顫,頓時心柔了,燭光也柔了。他低聲問道:「今天晚上不分開睡嗎?」
  女人鋪被子的手停了下來,而後轉過身定定的看著男人,問道:「你不想一起睡嗎?因為我有尾巴?」
第112節
  男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抬起手來摸了摸鼻子,腳不由自主的在地上碾來碾去,聲音十分低的說道:「沒有的事。既然你是我的妻子,已經進過洞房了,我還會嫌棄你那條尾巴麼?再說了,我這樣的男人,能娶上媳婦已經是謝天謝地,哪裡還敢挑剔?」
  女人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仍勉強擺出一張笑臉:「我們是進過洞房了,可是……可是我們正要那個的時候不是被雨水打斷了麼?嚴格來說,我們還不是……不是真正的夫妻呢。」
  男人躲避著女人的目光,心虛道:「你這麼急著結婚,不就是為了讓我乾爹沒有機會反對嗎?現在你的計謀得逞了,何必在乎這些……這些沒有用的呢?」
  女人瞪大了眼睛,彷彿第一次認識面前這個男人似的,聲音也提高了七八分:「什麼?沒有用的?你認為這是沒有用的?」
  男人尷尬的擺手,急忙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既然騙過了我乾爹,這事就沒有必要那麼急了。」然後他換了一種舒緩的口氣,伸長了脖子問女人道:「你……你說對不對?」
  女人寂然一笑,那個笑似乎是覆蓋在女人臉上的一塊薄冰。馬中楚隱隱感覺到了迎面而來的一陣涼意,彷彿是在一個冬日的早晨打開了一扇窗。
  「你跟其他男人沒有任何區別,愛上的只是我外面這一副皮囊吧?」女人透著那塊薄冰看著男人,「對你們男人來說,女人的內部不過是一把揎在皮囊裡的稻草,沒有任何實質的意義。」
  馬中楚倒吸了一口冷氣,女人的話讓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四百年前皮場廟的淒慘場面。馬中楚倒退數步,語無倫次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女人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直視她的男人,冷冷道:「算了吧,反正現在都已經這樣了。那麼我不妨告訴你一個真相。」
  「真相?」馬中楚一愣,他死死盯著他的新娘的眼睛,希望從那裡看到答案。可是女人的眼睛空洞深邃,讓他探不到底。
  「是的。他們現在都不懷疑我了,沒有人來阻礙我們在一起了。那麼,我無妨告訴你。」女人低下頭,歎了一口氣,「我原來是想繼續騙下去的,可是……可是誰料到你也只是關注我的皮囊呢?我真是看走了眼了。」
  「你說些什麼瘋話呢?」馬中楚隱隱感到有什麼東西要在這沉默的空氣中呼嘯一聲衝出來。
  女人不說話,走至馬中楚面前,用力的抓住了她丈夫的手。馬中楚想掙脫,試著用了力,但是女人的手中有一股更加強硬的力量。他不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有著這種強硬的力量,心中暗暗驚訝。
  馬中楚曾看過一則新聞,說是一個母親看見自己的兒子從三樓的窗台上掉落下來,遠在數十米外的樓底晾衣服的母親在一剎那間奔跑的速度超過了世界短跑健將。她居然接住了跌落的兒子。
  女人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動物。馬中楚心裡這樣想道。後來在回憶當時的情景時,他說他根本沒有預測女人拿住他的手是什麼意思,腦袋裡全是一個陌生的母親奮力營救從三樓落跌落的孩子的情景。就算女人將他的手拉到了潤滑如玉的腰間,這個愚笨的男人還是沒有預測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情。
  馬中楚說,當時他只是呆呆的看著他新娘的眼睛。他新娘的眼睛很複雜,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淚水浸潤著眼球;又像是期待著一個巨大的驚喜,眼眶圓張,楚楚可憐。
  然而,當他的手在女人的腰間摸索半天之後,他才忽然一驚。
  他不可置信的低下頭去看女人的腰間,當然了,這樣是看不到他想看的地方的。他又抬起頭來,眼睛中充滿了迷惑。而他的新娘面對他的迷惑沒有任何解釋的說辭,只有曖昧到幾乎不能再曖昧的眼神。顯然,此時的曖昧不能再使馬中楚像以前那樣激動、那樣沉醉了。他心裡更多的是恐懼。
  他的手不再能保持安靜,抖抖瑟瑟的如按在漏電的高壓線上。接著,他的嘴唇也開始抖抖瑟瑟,然後整個身子開始抖起來。
  「你怎麼了?」他的新娘完全不理解他的恐懼,眼神由曖昧變為疑惑,「中楚,你怎麼了?你不舒服嗎?是不是昨天晚上的雨水把你弄著涼了?」她仍用力的拉住馬中楚的手,不讓他輕易掙脫。
  女人的動作無疑更增加了馬中楚的恐懼。在那一瞬間,他將女人的動作理解為威脅,理解為挑釁,理解為嘲弄。
  馬中楚的腦袋變成了一台控制不住的播映機,乾哥警告的話、那晚床邊的兩個人影、酒鬼弟弟血肉模糊的景象、像蝴蝶一樣飄落的方形人皮……他的腦袋裡突然裝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浮現出四百年前那些剝人皮的血腥場面,他甚至聞到了腥臭的血的氣味。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果然!空氣中瀰漫著腥臭味,這種味道的來源正是對面的美麗女人!他渾身的血管突然擴張,血的流速大幅增加。女人的臉在那塊薄冰折射下變得扭曲起來,鼻子和眼睛如正在融化的冰激凌,墜墜的幾乎要從那張臉上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