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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直到斗笠燒完,只剩下灰塵在空中飛舞,以及一個兩個已經破裂的碗。老法師突然問唐非,「你看到什麼沒?」
  唐非環顧四周,搖頭,老法師歎了一口氣。
  三人回到堂屋之後,事主一屋人都迎了上來,唐非迎上女人期盼的目光,不由得垂下頭,閃開她的目光,女人身旁的烏雲散開了些,但聊等於無。
  老法師將法事收尾,又打了幾個卦,卻沒一個好卦,饒是老法師也變了臉色。因為卦不好,法事就沒法收尾。
  老法師雙手合十,低聲道,「祖師爺在上,弟子此次出門已爭得祖師爺同意,然這卦象卻這般不來,豈不是祖師爺失信於弟子,弟子此次別的不求,只求盡人事,其餘萬般皆由天吧,此番弟子回去,必定香火日日供奉。」老法師的說完又拜了幾拜。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又說的極快,除了在他旁邊的唐非和李寄秋,誰都沒有聽清楚。
  老法師禱告完,便繼續打卦,這下倒是三個卦都是很好的卦。唐非暗道,看來老法師的祖師爺是不願意搭這趟子事。她不由得又歎了一口氣。
  待到法事結束後,豐盛的晚飯已經準備好。然老法師卻拒絕了,他直言道,「這次你家媳婦之劫能否解,要看老天的意思,實話告訴你們我只是盡人事,聽天命,沒有半分把握。」主人家一聽就慌了神,一個勁的哀求老法師,老法師只是搖頭,收了酬勞之後,便帶著李寄秋和唐非走了。
  煞氣
  唐非走的時候,看了那阿梅一眼,她神情已經有些麻木,唐非覺得她很可憐,等死的感覺肯定是不好受的,唐非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李寄秋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因此而憂愁。唐非點頭,小聲問李寄秋,「為什麼燒東西要去河邊燒啊,他們家門口不就有一個大池塘嘛。」
  李寄秋解釋道,「因為河水是流動呢,容易將煞氣送走,池塘的水是死的,煞氣容易積累其中。」他頓了頓又道,「這就是為什麼有點湖看起來陰氣森森,而河水卻極少有這個感覺。」
  唐非聽明白了點,但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李寄秋小聲的道,「今天師父並沒有成功把煞氣送走。」
  「嗯?」唐非狐疑的看著李寄秋,她只知道今天的法事不算成功,到沒有想到原來煞氣並沒有被送走,「你怎麼知道的?」
  「聽說你有陰陽眼對吧?」李寄秋搖搖頭,「師父問你的時候,你不是什麼都沒看到嗎,那就是說沒有神願意遣送這股煞氣。」
  煞氣無法遣送,那就依然還停留在那個女人身上,那那女人處境豈不是真的就將凶多吉少了。唐非想著,煞氣是個什麼形狀,是什麼顏色呢?是不是就是圍繞著那女人的那團死黑色的氣息呢?
  第4章 犯死劫的女人(下)
  使命
  唐非和李寄秋正就著今天這件事情交談著。
  走在前面的老法師突然出聲道,「丫頭,你過來。」
  唐非連忙走上前去,老法師抓起唐非的手,看著唐非手中的紅痣,「我沒有這麼強的法力,去解那女人的死劫,不過你日後倒是有可能做到,可惜你還小啊。」他的聲音裡透著無盡的惋惜。這樣的神情,張神婆不久前也露出過。畢竟對於任何人來說,無法挽救別人於生死之間,都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即便是看過了看慣了生死分離的他們,也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唐非因他的話嚇一跳,連連搖頭道,「怎麼可能,我哪會有那樣的能力,我什麼都不懂,看不懂法書,看不懂符咒,聽不懂咒語,那些結印什麼的,我也都不懂。」她現在雖然是小神婆的身份,但是完全沒有想過要真正成為一個神婆,去給人家做法事。
  老法師呵呵一笑,皺紋都笑成了一團菊花。他說,「你不需要懂這些,你的能力是與生俱來的,等這顆痣長大了,那些能力自然就會擁有了。」他的眼裡含著希望,彷彿唐非是他的憧憬和寄托,他說道,「丫頭,你既有此奇緣,可不要浪費了。」
  唐非看著自己的手心的小小的紅痣,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這顆痣到底意味著什麼?年紀還小的她無法理會其中的意境。不過如果這個紅痣可以讓人們不那麼絕望,唐非還是樂意接受的,她想:或許這就是她的使命,也是她長這顆痣的意義。
  報喪
  距離敬壇不過短短三日的時間,阿梅的丈夫帶著八歲的女兒宋玉便挨家挨戶的報喪。小宋玉頭上纏著一股麻繩,見到神婆就下跪磕頭,含糊不清的述說著自己的母親的死因。
  神婆將女孩扶起來,憐憫的看著她。
  這個女孩身上有殘缺,她長了一張「兔子嘴」,上唇裂開成兩半,所以吐字不清。很多時候都是他父親在旁邊補充。
  那日上午,阿梅在拿定箏子【註釋:定箏子是指將紗布用兩根竹篾十字形弓起來用線紮緊,有泡沫做的浮沉與線連接起來,泡沫上則穿根彎成圈的電線。】撈魚的時候,掉進她家門前的大池塘溺水而亡。
  唐非一怔忡:阿梅最終還是死了。唐非心裡說不出是個怎麼滋味,這個叫阿梅的女子,大家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向死亡之路,卻都無力挽救。
  神婆答應宋家父女,收拾一下便去他家幫忙。父女二人千恩萬謝之後,便去其他人家報喪了。
  唐非看著他們的背影,對神婆道,「婆婆,她真的死了。」
  神婆也歎息道,「造孽造孽啊,留下這麼一個小女孩。」她邊歎邊起身回房開始去整理她的工具箱了。
  唐非看著空蕩蕩的大門外,突然覺得這個世界真是造化弄人。距離上一場喪事才7天的時間,新的喪事又要開始了,生與死不過一瞬間的事。
  入殮
  張神婆和唐非到達那裡的時候已是下午三點多。彼時唐爺爺正在給阿梅穿壽衣。阿梅的屍身擺放在一張拆下的門板上,門板則安置在兩條長凳子上門板下頭擺放的點著一盞香油燈,燈芯是棉花,發出輕微的爆破聲。後來唐非才知道這燈叫「點水燈」,也稱「指明燈」、「腳頭燈」,直至出喪,此燈萬萬不能熄滅。
  由於是從水裡撈出,所以阿梅全身濕漉漉的,身體浮腫,顏色青白,皮膚也起了褶子,身上也有一股難聞的濕氣。因為關節已經有些僵硬,唐爺爺為其穿衣的動作十分吃力,他必要的時候還會掰開屍體的一些關節,骨節因被迫伸展而發出叭叭的脆響。
  神婆看唐非眼神不安的四處轉動,遂拉著她的手。
  待到給死者穿上壽衣,唐爺爺便掰開阿梅緊咬的牙關,塞了點銀飾在其口裡。然後囑咐宋家的男丁一起把阿梅移入了棺材之中,他則護著那盞「點水燈」將其移到棺材下方。屍體在入棺的時候,發生了點小插曲,那阿梅的手拽住了她丈夫的衣角。男人瞬間僵在那裡,冷汗直冒。
  唐爺爺見情況有異,便走過去邊禱告,邊捋阿梅的手。慢慢的阿梅的手終於落入館中,唐爺爺又把其頭、頸、身子、腳擺正。然後便開始往裡面放置各種物件,黃的白的,銀幣銅錢之類……
  待到阿梅的親人一一與遺體告別,便是蓋棺的時刻了,即入大殮,稱為「封梓口」。
  一切完畢後,唐爺爺指揮人搬來一個小桌子,在桌子上擺好祭品,以及阿梅的遺像。又端了一個瓦盆子放在前方,又在瓦盆左右各點一隻白蠟燭,燃起了安息香。
  水鬼
  唐非覺得氣氛很詭異,她不想看這些,覺得鬧心的很,便跟神婆說了聲,一個人跑到地坪裡。她深深的呼吸了幾口,環顧周圍的景致,發現大池塘水的顏色變黑不少,深沉的想要將人吸進去一般。唐非心裡咯登一下,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煞氣?或者是阿梅枉死的怨氣?
  枉死這個詞,是唐爺爺和神婆對話之時,唐非聽在耳中的,雖然她不太明白其中之意,但聽語氣也能察覺這不是一個什麼好詞。
  【註釋:枉死指非正常老死,或非疾病死亡。】
  唐非正想著,然後她就真的看到了阿梅,她正笑著向人招手,不過並不是向著她的方向。唐非登時想起李寄秋說過,能出現在青天白日下的都是厲鬼。她害怕得心跳如鼓,直想要逃回神婆與爺爺身邊去。但冥冥之中有個聲音提醒她不能逃走,她努力轉動頭顱朝她阿梅招手的方向扭頭一看,瞬間驚得瞪大雙眼——一宋玉正朝著阿梅走過去。唐非來不及細想,快步朝那個方向奔過去。在宋玉向水池更深處邁步的一剎那,唐非一把將她拉住,死命拽回陸地。女孩雙眼無神,迷糊的看著唐非,唐非則嚇出了一身冷汗,她抬頭看池中心,阿梅已經不見了。
  「媽媽。」女孩突然哭起來,「我要找媽媽。」儘管她語音含糊不清,但唐非還是依稀聽出了她的意思。
  「媽媽不在這裡。」唐非哄著她,欲拉著她往回走。
  女孩又嘰裡呱啦說著話,唐非有些頭疼,女孩說了很多話,而且說的很快,於是唐非完全沒有聽懂。唐非忌諱這個池塘,便抱起她嬌小的身子,打算將她抱回屋子。女孩雖然個頭小,但掙扎起來力氣也蠻大的,唐非被她折騰得非常狼狽。她對著女孩做了許多牛頭不對馬嘴的交談,連哄帶騙,好不容易把人帶進屋。
  看到女孩在唐非懷裡掙扎,阿梅的婆婆神情不悅,迅速迎了過來,將女孩搶了過去,問道,「玉妹幾,你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