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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節

  「莫急。」叔的眼睛都不帶動的,隨口回了一句,然後伸出手,在墓頂一塊雕花的墓磚上輕輕一按。
  卡啪……
  這塊墓磚被按動的同時,就傳來一陣很輕微的機括轉動的聲音,大棺內那朵花的底座上,一根細線飛快的捲動,然後縮到了底座內部。叔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了,他翻身下來,湊到大棺跟前看了看,說:「這些線全都捲回去的話,這個東西就不扎手了。」
  「那就快點吧。」衛八拍拍肩膀上的灰:「這裡悶死了。」
  衛八就這樣和叔配合著,一根一根解決底座上的細線。這看似是個簡單的事,但其實並不簡單,每一根線和每一根線都是有順序的,需要逐次進行。兩個人在這裡浪費至少一個時辰的時間,三分之一的線都收回了底座內部。
  衛八不知道是第幾次讓叔踩著肩膀直起身了,他感覺很枯燥,架著叔的時候,心裡不由自主的回想到了不久之前的那個夜晚,回想到了已經離去的唐顏。唐顏的身軀潔白且溫軟,那種感覺讓衛八很眷戀,他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
  崩……
  這個時候,踩在衛八肩膀上的叔猛然一晃,來不及說一句話,直接從他肩膀上跳下來,拔腿就跑。與此同時,衛八聽到了一聲很清脆的聲音,那是一根細線猛然崩斷的聲音。細線如同琴弦,崩斷之後還帶著裊裊尾音。
  「跑!」叔緊跑了兩步,才緩了口氣,對衛八吼了一聲。他知道自己失手了,讓底座上的細線斷了一根,叔覺得後果嚴重,卻沒有想到嚴重到了什麼地步。
  隨著這根崩斷的細線,大棺內的花飛速的轉動起來,它很可能帶動了一處看不見的機括樞紐。衛八聽到叔一聲大喊的同時,也拔腿就走,但是他剛一轉頭,就看到前面的叔猛然一墜,緊接著,衛八覺得腳下轟的一空,整個墓室內的地面就像很多塊翻板,一下子天翻地覆。
  兩個人完全就陷了下去,衛八來不及反應那麼多,他手裡的火光隨著身軀的墜落而忽閃著。這一瞬間,衛八的眼神猛然一緊,他看到了自己和叔墜落的坑底,有很多刀尖的光芒在閃動寒光。
  衛八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因為來不及。平鋪著的錯骨刀本來是最老套也最容易防範的機括,但是它和精巧的觸發裝置配套,就變成了絕對的死亡陷阱。衛八連冒冷汗的時間都沒有,一把抽出腰裡纏著的一根軟鞭,抬手想捲住可以借力的東西。但是這個陷坑很深,而且坑壁光滑如鏡,衛八什麼都卷不住。
  如果放到一般人身上,在這種情況幾乎是必死了。但衛八就是衛八,他抽手就收回了軟鞭,放棄了借力的想法,猛然朝下面一卷,軟鞭掃掉了坑底的兩把刀子,衛八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卷掉的兩把刀子在平鋪的密密麻麻的錯骨刀中間出現了一個很小的間隙,衛八盡力保持著身體下落時的平衡,在快要落地的時候,他猛然收回一條腿,僅用一隻腳落在了那個小小的空隙之中。一旦踩到了實地,衛八就踏實了很多,他的下盤非常穩,如金雞獨立一般,穩穩的控制住了身形。
  但是此刻,衛八聽到了一聲慘叫,連帶著一串呻吟聲。他手裡的火光還沒有熄滅,這一轉頭,衛八就看到了旁邊的叔。
  叔沒有衛八那麼好的功夫,儘管全力抗衡,也不可能達到衛八這種狀態。萬般無奈之下,叔只能硬生生的用兩隻腳掌先著地,這樣一來,腳板肯定要被刺的稀爛,但好歹還有機會留一條命。
第十一章 鷲擊長空(十一)
  叔的慘叫讓衛八心涼了半截,這畢竟是家族長輩中和自己最熟悉的一個,他高抬著的一隻腳貼著地面一踹,把一截凸起的刀尖踹斷,就這樣一點點的掃除障礙,朝叔靠攏過去。叔雖然兩隻腳掌都被扎穿了,但理智還在,他忍著痛不敢亂動一下,等著衛八過來救援。
  隨著腳下的地面越來越寬,衛八的動作也越來越快,將要接近叔的時候,他一隻手伸過去,直接就把叔給提了過來。已經發鈍的刀尖從叔腳掌又一次穿過,疼的他把嘴唇都咬破了。
  叔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兩條腿隨著腳掌在不斷的抽搐。他們這樣的人隨身不離傷藥,儘管隨身的包袱沒能拿下來,但傷藥就貼身放著。衛八麻利的替叔看傷,止血之後一包傷藥直接就糊了上去,又用布條來回纏緊。
  叔的臉色蒼白,一直到傷口被暫時處理了之後,衛八才緩緩神,觀察現在的處境。這一眼掃視出去,他就有點頭暈,這個陷坑差不多有七八米那麼深,如果是尋常的陷坑,只要坑壁上留有縫隙,衛八就能借力一點點的爬上去。但是坑壁非常光滑,手貼上去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吃住力的地方。衛八把一個角落裡的刀尖全部清除了,試著想要脫身,然而勉強爬上去一米多,身體就控制不住了,滑落下來。
  「老八,這個事,怨我了。」叔很後悔。
  「叔,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衛八咧嘴笑了笑,他不止一次聽衛同說過,越是在困境中,越要相信自己,因為沒有別人可以依靠,如果自己先垮掉了,還能指望誰來搭救?他很清楚眼前的形勢,卻沒有責怪叔的意思。
  叔已經站不起來了,爬到了衛八嘗試脫身的地方,在坑壁旁看了看,他認得出,這是經過打磨後的花崗岩。
  「咱們的傢伙都留在上面了。」衛八朝上看了一眼:「要不然,可以一點點的弄條生路上去。」
  隨身的包袱還有大半工具都在上面,衛八隻有匕首,卻不管一點用,刀鋒劃過石頭,連一條印都留不下來。
  「拿這個試試。」叔遞過來一把很小的錘子。錘子一段嵌著一顆圓球,無比的堅硬。
  一般的土爬子貼身都會有保命的東西,到山窮水盡的時候,還能有一搏之力。這是叔貼身的傢伙,不管用來對敵,還是臨時充當工具,都很順手。錘子小,但鑲嵌的那顆如鋼珠一般的圓球卻能一下子擊穿人的頭骨。
  衛八用錘子在坑壁上來回的敲擊,石頭雖然很堅硬,但在這種利器的打擊下,一點一點的碎石塊還是不斷的橫飛。衛八一直敲到一條胳膊發麻的時候,坑壁上就敲出了一個圓圓的小坑。
  「有點門。」衛八試著用手在小坑裡試了試,勉強能借一點力,如果再加深一點,那就更好了。
  「盡力吧。」叔不像衛八那麼樂觀,他想的遠,也想得多。衛八總覺得有希望,可以一點點的用錘子打出小坑,然後爬上去。但叔知道,他們隨身的東西大半留在上面,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水,兩個人熬不了多久就得熬垮。
  「那總不能等死是不?」衛八扭了扭手腕子,又開始敲打坑壁。
  這是個很困難的活兒,剛開始的時候還好,儘管要很久才能敲出一個可以借力的小坑,但衛八熬得住。然而慢慢的就不行了,體力的大量消耗,還有食物的匱乏,都是要命的不利因素。衛八硬生生的熬了兩天,越干越慢。叔更慘,身上有傷,只能臥在坑底,注視著衛八。
  到了第四天的時候,衛八撐不住了,餓著肚子或許還能熬,但是沒有水,真的熬不住。他被迫停止了敲打,舔舔已經乾裂的嘴唇,有氣無力的坐在叔身旁,轉頭看了看他。
  「叔,怎麼辦?」
  「沒辦法。」叔搖搖頭,這四天時間裡,他已經把所有能想的辦法全都想了。他是個能忍的人,但再能忍又能如何?他可以捏著鼻子喝自己的尿,但尿喝完了,該怎麼辦?
  「要是現在有一罈酒,我能一口氣敲到上面去。」衛八忍不住閉上自己的眼睛,因為連睜開雙眼對他來說都是一種負擔。他微微喘著氣,眼睛剛剛閉上,腦海裡就浮現出很多很多幻覺。
  這種幻覺一直持續了一天,到了第五天的時候,衛八終於明白,自己要死了。一直以來,衛八覺得死這個字離自己太遙遠,根本不用有任何顧慮,至少現在不用。但當死亡真正要降臨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脆弱和無力。
  一身功夫,如狼如虎,那又能怎麼樣?沒有一口水,沒有一口吃的,天大的英雄也得狗一般的臥著。
  「叔,咱們要死了對嗎?」衛八喃喃的說了一句,他不知道叔能不能聽得到,但這已經無所謂了。
  衛八的腦子裡亂哄哄的出現了很多東西,一會兒是衛家大院,一會兒是修羅地獄。他隱約聽見衛同的聲音,又隱約聽到雲蘿臨別時撕心裂肺的哭聲,還聽到唐顏輕聲的抽泣。
  「李陵三百里,英雄他第一……」
  所有的幻覺都消散了,衛八在失去知覺前的一瞬,腦海中又想起了老艄公說過的話。這讓已經被死亡拖到地獄大半截的衛八產生了自豪,他的眼睛閉著,嘴角卻泛起了一絲微笑。
  人的一生,或許是漫長且複雜的。俗人有俗人的精彩,英雄有英雄的落寞,每個人都是一本書,都值得細讀。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寫著這本書,寫完這本書,需要一輩子,讀完這本書,也需要很久。但是當他們死去的時候,一切都來的那麼快,死亡是不會放慢腳步的,說來就來了。
  衛八失去了知覺,他在此刻保留了最後一絲絲清醒,清醒讓他知道了一件事:自己這一昏過去,就永遠沒有再醒來的機會了。
  衛八突然對死亡有一種強烈到骨髓裡的恐懼,那種感覺太不好了,衛八對這種感覺無比的牴觸。
  但在當時,他沒辦法逃避這種感覺。
  誰都會死,然而當一個年少有為的人在人生最黃金的年紀將要死去的時候,他會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管生命能否挽留,他肯定會盡所有的力。
  「我不想死。」這就是衛八第一次認識到生命時所產生的感覺。
  一切都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