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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節

  老頭子不耐煩再奪槍了,他翻轉手腕,手裡的刀子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劃向蘇日,蘇日被迫再次鬆開了手。老頭子拖過了槍,橫著一掃,直接把蘇日掃倒,但是蘇日跟和尚一樣,有一股蠻力,尤其是在生命遭到嚴重威脅的時候,潛力被徹底激發出來。他像一頭憤怒的獅子一樣,倒下的同時拚命握住槍管,藉著身體倒地的慣力,全力奪槍。老頭子的小臂畢竟受傷了,掉了一塊肉,手上拿捏不住,被蘇日奪走了槍。
  蘇日拿到槍的同時,轉槍口開保險擊發,彈夾被卸掉,只剩下槍膛裡一顆子彈,這顆子彈一下子就打穿了老頭子的腿,老頭子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卻沒有任何停滯,握著刀子朝前一撲,深深刺進蘇日的小腹,跟著就是一拉,蘇日用槍管擋住老頭子的手,擋的很及時,否則這一下不啻於開膛破肚。
  「沒有人鬥得過我衛八!」老頭子幾處負傷,且都是重傷,尤其蘇日那一槍,幾乎真的把他打癱了,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聽出他的嗓音已經猙獰,捏著被鮮血染透的刀子,跟蘇日僵持。
  他們之間的打鬥也無比的快,我使勁晃著腦袋,也不再勉強站起來,就那樣翻滾著朝前爬,我摸到了之前丟失的那把手槍,抬手就是一槍。子彈幾乎貼著老頭子的後背飛過去,他又和蘇日激烈的扭動了一下,緊接著,我聽到蘇日發出一聲沉悶的吼聲。
  他的傷更重了,小腹上多了一道嚇人的傷口,幾乎看到了內臟,胳膊上也出現一條刀傷,渾身上下鮮血淋漓,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了幾下,兩條手臂不甘的垂了下來。
  我不知道蘇日是不是死掉了,但是老頭子還活著,他一打滾就翻出去很遠,想藉著一些隱蔽物逃脫我的槍口。我立即用一條好腿半跪在地面上,舉起了手裡的槍。我的雙臂也都帶著傷,扣動扳機時會牽連傷口,影響精準度。
  我心裡多餘的念頭全部都拋掉,也不管追擊老頭子會否再遭到還擊,我只想打死他。我完全站了起來,拖著已經不像樣的左腿,盡全力朝前追過去。老頭子在地面上翻滾,漸漸就脫離了微弱的光線覆蓋範圍。如果被他隱入絕對的黑暗中,我想我再沒有任何機會能殺了他。
  「衛八!」我大吼了一聲,一槍打了過去。這一槍精準度不高,卻歪打誤撞,似乎打中了老頭子的後腰,他的動作頓時遲緩了很多,我顛簸著追了上去,在距離他還有幾米遠的地方又吼了一聲。
  老頭子停止了掙扎和翻滾,他趴在地上,緩緩的回頭看了我一眼,光線已經不清晰了,我也不想再看他臉上的表情,就用槍口對準了他的頭。
  他慢慢的翻身,坐在地上,他渾身也全是血,連一頭花白的頭髮都沾滿了血跡。我可以不看他的臉,但這一頭染血的白髮,卻瞬間觸動了我的心。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看待他,我恨他,徹骨的痛恨,但是有的事情,卻不受控制般的在腦海裡浮現。
  我再一次想起了他和薛龍頭斗的最凶的那兩年,我由方叔帶著,隱藏在江北附近的鄉下,老頭子得空的時候,會去看我。我見到他的時候,是最快樂的時候,我會騎在他脖子上摘果子,和他一起玩紙牌,一起給我養的小雞小鴨喂米……
  那個時候的我,可能死都不會想到,我和他之間,最終會以這樣的方式相見。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這個人十惡不赦,他不值得自己再流淚。我不想哭,但是眼淚卻不爭氣。
  在這一刻,我突然很想知道,他養了我二十多年,真的是沒有一點點感情,純粹把我當成一個取血的工具嗎?
  但這個想法只是一瞬即逝,我怕自己動搖。很多事情在沒有發生的時候,我總會這樣想那樣想,然而等它真的落到自己頭上時,先前的想法可能一瞬間就沒有那麼堅定了。
  老頭子,我找了很久很久的老頭子,就在我的眼前了,只要我扣動扳機,立即就能打穿他的頭顱,打穿他的胸膛。
第二百五十七章 終結
  衛天!扣動扳機!讓一切都終結在你手裡!
  我打消了那個可笑又可悲的想法,不管老頭子對我有沒有一點半點感情,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太多太多的人因他而死。
  「小兔崽子。」老頭子慢慢抬頭看著我,我一直說服自己不去看他,但是目光還是不由自主的移動到了他的臉龐,他的眼睛上。
  這時候的他,好像就是當初我離開江北時最後一次見他的樣子,他老了,今天睡過去,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小兔崽子……
  這個稱呼,我從小聽到大,卻沒有任何一次聽起來如此心酸。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在重傷之餘面對槍口裝可憐,但是他真的顯老,老到不堪一擊。
  「我的命就在這兒,你拿去!」老頭子努力想要站起來,但是不可能。最終,他放棄了這個念頭,就那樣坐在地面上,兩隻手顫抖著撕開自己胸前的衣服:「朝這兒打!」
  老頭子真的太瞭解我了,他肯定不想死,卻在這個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動作,他沒辦法逃脫,只能瓦解我的意念。
  我曾想過無數次,真正抓到老頭子的時候該如何處死他。但是此刻,我的手指雖然扣著扳機,卻彷彿沒有力氣把子彈打出去。
  也就在這時候,我才真正體會到麻爹還有曹實,在臨死前不久跟我說的那些話。他們很為難,難做人,這種為難簡直痛苦到想讓他們一頭撞死去逃避一切。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和他們一樣,丟下手中的槍,撞死在這裡。但是不能,蘇日就在我身後躺著,生死未卜,他的夥計全都死在四周,和尚不知道是否活著,還有麻爹,曹實……一個又一個人影在我眼前晃動著,如果不是老頭子,他們會死嗎?
  還有我的媽媽,從未見過面的爸爸,他死的那麼慘……
  我不能容老頭子活下去,儘管手裡的槍重的像一座山,但我也要把這座山搬掉。如果他還可以活著,那麼總有一天,我會無法面對那些已經死去的人。
  眼淚把我的臉打濕了,我噗通一聲跪倒在老頭子面前,我仍舉著槍,但是心裡的雜念,已經越來越淡。
  終結吧,是該終結的時候了。
  「衛八!這一跪,欠你的,都還給你!」
  砰!
  我流著眼淚,沒有閉上眼睛,緩緩掏出那只放著衛勉眼球的小瓶子,扣動了扳機。清脆的槍響,呼嘯的子彈,老頭子的胸前頓時如同綻放開一團妖異又猩紅的花,染紅了頭頂的黑暗。
  他中了一槍,卻仍然坐的那麼端正,子彈穿透了胸膛,他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不斷淌出的血,又抬頭看了看我。
  砰砰砰!
  我一口氣打光了槍裡的子彈,猛然揚起了頭,槍從手裡滑落。我好像一下子輕鬆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一下子沉重了很多很多。
  再沒有任何聲息了,一點都沒有,這個黑暗的世界裡,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說不清楚這是不是一種煎熬,但是我能感覺的到,我不再是衛天。
  幾分鐘之後,我低下了頭,老頭子已經躺倒在地,他的胸口幾乎被子彈打爛了,只有一雙蒼老且如孤狼般的眼睛,仍然圓睜著。
  「衛家九重門,老八人上人……」
  據說,這是當年流傳在李陵山周近的一句民諺,如今,它成為了絕唱。衛長空死了,和麻爹一樣,再也回不了家。
  昔年那個龐大強勢的家族,完全絕根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如果,我也曾經算是衛家的人的話。
  我一動不動的看著老頭子的屍體,輪轉長生,虛無縹緲。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就感悟到,所謂的長生,不可能也不應該存在,它從未存在過,過去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那麼多人爭鬥了那麼多年,只不過給這個紛亂的世界留下了一個無稽的故事而已。
  只是個故事。
  我感覺自己脫力了,卻一刻也不能停,我爬到了蘇日身邊,他還有一絲鼻息。我又接著爬了很久,在那些屍體身上找回一些能用的東西,我費力的把蘇日拖到了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然後給他消毒上藥包紮。
  我找回了彈夾,抱著蘇日的那桿槍守在旁邊,我沒再看時間,在這個地方,能活下來的人總歸會活下來,不能活的,再怎麼努力都沒用。
  我記不得究竟過了多長時間,蘇日醒了一下,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他又昏迷了。我不能再指望他自己清醒過來之後自己走出去,我用很多衣服把他兜起來,然後背著他的槍,在地面上爬行著拖他走。
  這樣走的非常慢,半個小時過去,可能我只爬出了一二百米,但是我相信我能走出去。相信只是相信,這些路,都要我一寸一寸的爬過去。我的手肘磨爛了,卻固執的不肯停下。又過了很久,我看到了遠處有光線,還有一些人的影子。等那些人距離越來越近之後,我看到一個被人扶著的身影,他的光頭在光線的照射下,像一盞燈。
  我連喊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掙扎著把手裡的手電擰到最亮,然後胡亂揮舞著,那邊很快發現了我,有人過來看了一下,隨即就朝後面喊。被人扶著的和尚一聽是我,一把就推開身邊的人,瘸著一條腿蹦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