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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節

  這些事裡,包括司南小鎮的血案,還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麻爹和老頭子之間是有感情的,這種感情還非常深厚。他絕對不可能背叛或者離開老頭子,但他同樣不能完全泯滅自己的良心。
  事實上,麻爹知道的事情幾乎和老頭子一樣多,早在我當初被老頭子用計逼著離開江北到了昭通的時候,麻爹就預見了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一些事,也預見了我的命運,我只有兩條路,一條是死路,一條是淒慘的活路。麻爹考慮過很久,想在事情發生之前終止它,但他心裡有顧慮,不能做的太露骨,所以只能採取比較隱晦的手段,在昭通檔口時給我留了一封警示速逃的信。
  用麻爹的話說,他能做的只有這麼多。然而當時的我沒有任何主見,沒有讀懂這封信,也沒有抓住這個機會。麻爹無奈,在之後的路上,他始終全力的維護我,卻不能再給我過多的提示。
  此時此刻,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發生在麻爹身上的那些事。他確實很為難,一邊是拉扯自己長大的親哥哥,一邊是我。
  麻爹幾乎是一邊吐著血一邊說出這些話的,他的語氣中有歉意,似乎始終對我帶著某種愧疚。其實,當我用碎片回到了當年的司南小鎮後山,看到麻爹獨自回頭挖出我被活埋的母親時,我對他的怨恨已經無影無蹤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天天在墨缸裡廝混,卻能讓自己的心保持一點純淨,不被侵染,這樣的人已經很少很少了。
  「在湘陰那一次,八哥本讓我把你帶回去。」麻爹的力氣越來越小,眼神裡的光也越來越暗,他還是極力的解釋著,可能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自己好過一些:「一旦把你帶回去,你的命,就不容我再干涉插手……」
  「麻爹,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握著麻爹的手:「會好的,都會好的……」
  「累啊,累……」麻爹突然就在地面上伸直了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在伸懶腰,他望著頭頂看不穿的黑暗,說:「這一輩子,真的累。衛少爺,你走,只拜託你一件事,等我死了,把我丟在那邊的木塔裡,燒了,全都燒了。」
  「麻爹!你不會死!」我開始哭出聲了:「你不會死!」
  「我活夠了,死了反倒很輕鬆,我不用再去面對八哥,也不用再面對你……」
  麻爹的聲音幾乎聽不到了,他的嘴巴和鼻子不再流血,但是他的眼睛彷彿變的無比沉重,我看的出他已經用了全力,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皮子,我知道,只要他的眼睛一合上,就永遠不會再睜開。我拚命的搖他,想把他扶起來,讓他像剛剛出現時那樣挺直自己的腰身。可是他的手卻漸漸變涼了,眼睛也只留下了一條縫隙。
第二百五十章 訣別(二)
  我能清晰的感覺出來,死神已經逼近了麻爹。這一刻,我在小鬍子身上體會到的那種感覺又猛然間強烈起來。不管是誰,都有他極為脆弱的一面,即便他強到極致,但是在垂死的時候,他和普通人沒有多少區別。
  只不過這種感覺,讓我傷感。
  我知道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但是有些情緒在這個時候無法控制的住,我仍然想要拖著麻爹離開這裡,到安全的地方去。即使他死了,我也要帶著他走。
  我剛一動,麻爹冰冷的手就微微的用了下力,示意我不要再走了。他微微閉著眼睛,嘴裡不知道在說什麼,我幾乎把耳朵都貼到了他的嘴邊,才隱約聽到了兩句話。
  「我家在李陵山,可惜,我回不去了,回不了家了……」
  「麻爹……」我極力壓制著自己的哭聲,但是眼淚還是不爭氣的順著臉頰流下來。
  「衛少爺。」麻爹緊閉的雙眼突然一下子就睜開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別人常說的迴光返照,但是他的精神彷彿瞬間就好了很多。
  「麻爹,你堅持住,不會有事,你練過功夫,一定不會有事。」我連忙就抹掉淚。
  麻爹的眼睛完全睜開了,那道濃重的連心眉彷彿也舒展開來,他扭頭衝著我就笑了一下。在這一瞬間,他的神情又變了,好像變回了那個我所熟悉的有點駝背又有點猥瑣的老頭兒。
  「衛少爺,不要怪老子囉嗦,把老子燒了以後,趕緊走,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麻爹和以前一樣,面部表情豐富起來,一邊對我說,眼睛上的連心眉一邊挑動:「另外說一句,不要走老子的老路,當年在省長女兒那件事上,老子幾乎後悔了半輩子,雷家的小姐其實還是不錯的,回去把她娶了,安穩過日子。還有,見到她時,替老子跟她問個好……」
  這些話如果放在過去聽,我會覺得麻爹囉嗦,同時又會覺得溫暖。但是此刻,這些話就像一根一根鋒利的針,扎的我心口疼。
  「另外,老子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合適,衛少爺,你趕緊走吧,把老子放在這裡就好,不用再拖到木塔那邊燒了,你現在這個樣子,拖不動……」
  麻爹可能真的是迴光返照,他的精神祇恢復了一瞬,當他說完這些話之後,眼神突然黯淡到了極點,抓著我的那雙冰涼的手,也漸漸鬆開了。
  他臉上那種帶著些許猥瑣的笑,永遠定格在這一刻。他閉上了眼睛,嘴巴裡發出不甚清晰的幾個音節。
  「衛少爺,好好活著……」
  我的手一下子抓的很緊,但是卻無法再把他拉回來。他死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感覺周圍空曠的黑暗,彷彿更黑了,像一大團凝結的冰,陰暗且冷。
  我的腦子瞬間就空了一下,好像突然之間失去了生命中很寶貴很寶貴的一些東西。我仍然牢記著麻爹的話,當我的眼淚將要流乾的時候,就一點一點的拖著麻爹,朝不遠處的木塔爬去。
  這段並不長的距離,耗費了很長時間。木塔已經燒塌了,我在火堆旁站了片刻,最終,把麻爹的屍體丟了進去。我的手裡,只剩下那塊原屬於麻爹的虎威牌,銀牌在火光下閃著點點銀光。
  燃燒的木塔肯定會吸引經過附近的人,我在周圍收拾了一些能用得上的東西,就朝著石壁盡頭那個死角的方向走。這段路很長,我又不敢開光源,所以走的非常慢。這裡是主戰場,幾批人都散開了,中途,有一些人從我不遠處經過,我看不清楚他們,忍了很久,終於沒有做聲。
  我一直在不斷的轉移,用了大概五個小時的時間,才到了麻爹所說的那個死角附近。因為沒有光線,我看不到前面的情況。我靜伏了很久,感覺周圍沒有什麼動靜之後,飛快的打開光源朝前方掃視了幾眼。
  這個死角,應該是一個傾斜而下的大坡,坡底可能連通著暗河,從這裡朝西邊走若干距離,可以摸到六指大門。我找了個地方躲起來,長長喘了口氣。這裡確實很僻靜,休息了一個小時左右,沒有任何人的影子。到了這時候,我只能做最壞打算,用搜來的給養熬下去,熬到這裡的決戰結束,所有人都撤走之後,再慢慢離開。但是我不知道這段時間會有多長,如果腿上的傷得不到妥善處理,可能會有嚴重的後果。
  我盤點了一下給養,又自己簡單弄了下傷處,隨後就靜臥不動,節省體力。但是這種安靜並沒有一直持續下去,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就有人朝這邊趕過來,從他們打出的光線來看,人數還不算少。
  這些人來的很快,他們大概有七八個人,都帶著裝備。這時候如果我要跑,肯定來不及了,心一橫,索性就完全靜下來,避免被他們發現。
  當這幾個人來到這裡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有曹實的身影,心頓時跳了一下。他們不知道到這裡幹什麼,不過很快,就有兩個人背著背包,到大坡下五六米的地方開始忙活。我不敢抬頭,也不敢亂動,看不清楚他們具體在幹什麼。
  「他還活著!」我這時候又見到曹實,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曹實站在坡上,注視著這兩個夥計。他手下的人都很眼生,明顯是老頭子自己訓練出來的班底。他們彼此之間沒有什麼交談,曹實盯著兩個夥計,剩下的人都在四周警戒,彷彿想盡快做完事盡快離開。
  兩個夥計不知道在幹什麼,不過他們的手腳很麻利,前後十多分鐘時間,好像就做完了該做的事,這時候曹實就開口問了一句穩當不穩當,兩個夥計一起說沒問題。之後,曹實就沒再逗留,帶著人朝別的地方走去。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我藏身處旁邊最多幾米遠的石壁上,不知道怎麼落下一塊石頭,石頭只有拳頭那麼大,順著石壁朝下滾,然後落到了大坡上,又咕嚕嚕的滾了下去。這塊石頭可能是自然脫落的,但是卻帶給我很大的麻煩,它滾動的聲音立即引起了曹實那幫人的警覺。
  這七八個人都是老頭子暗地裡培養出來的人,功夫不錯,反應很快,石頭滾落的聲響一傳出去,他們馬上就分辨出了聲音的來源,幾個人分頭散開了,光源也被關掉。我沒話可說了,這是天要滅我。這些人裡除了曹實,可能都沒有見過我,但是老頭子不可能不給他們看我的照片。
  那些人也在猶豫,可能是全力分辨剛才的聲音究竟是偶然的還是人為的。如果在平時,估計他們不會太冒險來查看這些,但是他們剛剛在坡下面做了些手腳,不想出現遺漏。僵持了幾分鐘之後,我就聽到了有人移動的微響。
  幾道光線一下子在我周圍照亮了黑暗,同時還有黑洞洞的槍口。這些人看到我的一刻,都是一愣,緊跟著就把槍口一起對準了我,回頭髮了個信號。
  曹實帶著兩個人過來了,他完全就想不到我會躲在這個地方,當他看到我的時候,驚訝就大過了其他人。而且他的眼神立即變的不安,朝身邊的人看了兩眼。我知道,在某些時候,他也用不動這些人。
  而且,這一次是真的沒有人可能來救我。
  我仍然不肯就範,儘管面對著幾個人,但還是舉著手裡的槍對著他們。我剛剛舉起槍不久,就有人飛快的撲過來,把我的槍給下掉,緊接著,又有一個人協助他,把我按在面前的石頭上。
  「放手吧。」曹實在旁邊說:「他腿上好像帶著傷的,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