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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節

  「和尚,你不肯說就算了,現在是什麼情況,你清楚,你大哥,還有雷英雄他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就算我拚命去找,浪費半年,一年,甚至十年八年的時間,都不一定可以找得到。你想把這些事爛在肚子裡?想讓我一輩子都頂著這個問題寢食不安?」
  「衛大少。」和尚抬起頭對我說:「我不想瞞你了,但是你要相信我,對於大哥,我其實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
  和尚跟小鬍子的相識,大概是在他們二十出頭的時候。小鬍子當時已經很有本事了,在南京悶頭混,和尚也是掛單的混子,他們認識之後,一起搭手做過幾次事。和尚是個直腸子,小鬍子雖然沉默寡言,但做人做事都很有原則,所以和尚很服他,一直到這個時候,說他們是生死之交,一點都不為過。
  在最開始,和尚覺得小鬍子很怪,他們雖然也會一起喝酒,一起聊天,但小鬍子對於自己的過去,隻字不提。和尚這種人心裡不藏事,因為好奇所以追問了很多次,最後把小鬍子惹急了,要散伙,和尚才不敢再問下去。不過經過很長時間的相處,和尚知道跟著他絕對沒錯,漸漸的就把所有的念頭全部打消了。
  「衛大少,就是在昭通找到你之前,大哥曾說過一句話。」
  當時小鬍子帶著和尚去昭通,和尚以為是什麼正經生意,但是小鬍子說不是,他們一起喝了一次酒,小鬍子的情緒很罕見的有點激動,他喝的過量了,把要做的事詳細的告訴和尚,最後,小鬍子說了一句話。
  他說,他要做一件許多前人都沒有做到的事。
  「你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真的不知道。」和尚搖搖頭:「大哥的事,我只知道一點。」
  小鬍子深居簡出,沒有朋友,沒有親人,他常年住在南京,有時候會因為生意到處跑,但生意忙完,肯定一刻不停的就趕回住處。唯一例外的,就是每年的幾個大節氣,他會獨自外出,離開的時間不長,最多三四天。
  「我覺得,他是給人送東西的。」
  小鬍子每次出去的時候,會帶一些東西,東西都是他自己買的,被包裹的很嚴實。只有一次,他帶著和尚出門,在車子行駛的時候,後座上的包裹被震開了,露出了一件新衣服。
  他要去的地方,是距離紫金山一百多公里之外的一個村子,但是在村子外,和尚就被小鬍子擋住了,不讓他進去。趁著這個機會,和尚跑到附近一座山上,他隱約看到小鬍子進了一個院子。
  和尚就推斷,這些年以來,小鬍子每次外出,都會到這個地方,都會給人送一些東西。
  「那個村子在什麼地方!帶我去!」
  我隱約已經知道小鬍子去看的是誰,不由自主就摸到了貼身處那兩張老照片上,催促和尚帶路。我們走的很匆忙,一路都沒有停過一步,這麼長時間我來回奔波,身體已經虧了,但是我不能停,我唯恐晚到一步的話,那個小村子裡我要找的人,就會先一步離開。
  我們以最快速度趕到了南京,然後和尚找車子拉我過去,按照他記憶裡的路,我們直接找到那個小村子,然後和尚帶著我在村子裡轉著,順便回憶當時小鬍子所進的院子。最後,他指著十多米之外的一個小院子,對我說:「應該就是那裡。」
  「就是這裡了……」我看著小院子外的竹籬笆,就在使勁回想十幾年前夾江江畔那座小院。我無法回想到當時的細節,更不知道竹籬笆具體是什麼樣子的,但是我感覺到熟悉,熟悉的院子。
  我讓和尚退回去,自己朝小院子走去。我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了,只想馬上就看到院子裡的人。
  我一下子就彷彿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夾江畔的小院外,隔著一道低矮的籬笆,聲音發顫著喊門。我很怕自己喊了很久之後還是無人應答,但是這一次,聽到我的喊門聲後,一個端著水盆的女人就從屋子走出來。
  她大概有五十多將近六十的歲數,和同齡的農家婦女沒有多大的區別。但是她的精神和身體很好,而且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讓人親切又敬畏的氣息。我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第一眼的時候,就感覺她親,又感覺到有些畏懼。
  更重要的是,我隱約覺得,她和老照片上那個女人,或者說我的母親,有些相像。我分不清了,我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事實,二十多年的風雨滄桑,誰都會改變很多。
  她朝我走了幾步,就端著水盆打量我。一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遲疑,猶豫,惶恐,不安,足足發呆了有三分鐘,我像是想起了什麼,馬上就掏出了一張老照片,隔著籬笆舉給她看。我是用左手捏著照片的,我相信她會看到我的六指。
  這樣一個偏遠的小村子裡,如果她能看懂這張老照片,能看懂我的六指代表的是什麼意思,那麼根本不用問,我就知道她一定是我想找的人。
  匡當……
  她手裡的水盆一下子就脫手而落,臉龐上的鎮定和穩重頓時消失了大半,她幾乎是小跑著到了我的面前,盯著我的六指和那張老照片仔細的看。她的目光不斷的在老照片,六指,和我的臉龐上移動,她的嘴唇開始蠕動,我感覺到她的情緒已經開始劇烈的波動。
  「你……」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險些要摔倒,我推開籬笆就想去扶她,但是她擺手止住我,衝我艱難的笑了笑,我看到她的眼睛裡已經蒙上了一層水氣:「你們的事情做完了,還是……還是他不在了?」
  我一下子就知道她問的是誰,在來這裡之前,我只有一個想知道一切的想法,但是此時此刻,我感覺到了極度的不安,我不敢多說什麼,只能微微低下頭,逃避她詢問的目光。
  「不用瞞我。」她的神情彷彿稍稍鎮定了一些,但是眼眶裡的淚水越來越多:「我的兒子說過,假若有一天你找到了這裡,不是事情做完了,就是他……他死了……」
  「他沒有死。」我連忙就抬起頭,開始解釋,但是該怎麼解釋碎片的事?我只能說他沒有死,只不過暫時和我失散。
  這時候,我們的談話聲可能驚動了其他人,屋子裡又走出一個女人,她大概五十歲的年紀,身體很虛弱,因為常年不見陽光,臉龐有些病態般的白。
  第二個女人走出來的時候,我的手就像觸電一般的抖動了一下。我的神經彷彿暫時停滯了,不會思維,不會記憶,眼前只有一張老照片和那個剛剛走出來的女人。
  如果說第一個女人只讓我感覺和照片上的母親相像的話,那麼這個剛剛走出來的人,就讓我想毫不遲疑的喊她一聲,喊她一聲媽。
  這個女人的身體很弱,但是她的眼神卻極好,隔著幾米遠,彷彿就頓時看到了我手裡的照片和尾指上的六指。緊接著,她就失去控制般的朝後靠著門框,扶著額頭,像是怕自己要摔倒。
  我真的無法控制自己了,我就拿著那張照片,一步一步機械般的朝她走去。我的意識似乎是模糊的,但是我看的很清楚,她扶著額頭的左手上,有一個六指。
  在距離她有三米遠的地方,我停住了腳步。她的身體幾乎完全就靠在門框上,只有這樣才不會摔倒。她看著我的臉,看著我的手,還有那張老照片。她的眼淚一瞬間就無聲無息的滴落,她好像在痛哭,卻沒有發出一點哭聲。
  「我姓師……」我站在原地,腦海裡條件反射般的就冒出幾句話:「我的父親母親都姓師,他們住在司南小鎮……」
  她的神經彷彿被狠狠的刺痛了,流著眼淚看著我。我不可能看錯,因為在這個人身上,我不僅僅看到了她和老照片上我的母親是一樣的,更因為自己的心,彷彿被一種情緒扣動。
  她突然就哭的無法自己,靠著門框一點點的坐下來,她的眼眶裡全都是淚水,已經把視線遮擋了,但是她不肯去擦,甚至連眼睛都不肯眨一下,好像只要一眨眼的功夫,我就會消失在她面前。
  她無聲的哭著,猛然間就靠著門框,伸出兩隻顫抖的手,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孩子……我的……我的孩子……」
  我的心一瞬間就碎了,粉碎。這個人,這個看著我痛哭流涕的人……
  我的臉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流滿了冰涼的淚,我一下子就跪倒在地。我的嗓子哽咽的說不出話,但是還是抽泣著,一個字一個字喊出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喊過的一個稱呼。
  「媽媽……」
第二百三十四章 該做的事
  我跪在她面前,聲淚俱下,我感覺自己有無數的話想要說,但是所有的話全部都匯聚成媽媽這兩個字。她哭的更厲害了,渾身都隨著抽泣而顫抖,她仍然使勁的睜著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著我。
  我的心也在刺痛,像刀割一樣。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母親是如何活下來的,她的堅強讓我感到吃驚。隨著淚水不斷的滑落,我的情緒也穩定了點兒。很長時間以來,我所遭遇的事情都是謎團和欺騙,以及數不清的勾心鬥角生死相搏,只有這一刻,我感覺到了輕鬆和一些安慰。不管之前發生過多少,不管時間過了多久,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母親。我可以像所有的兒子一樣,孝敬她。
  但是與此同時,又一個非常令我迷惑的念頭就蹦了出來。我的視線仍然是模糊的,然而透過淚水,我能夠看的出來,我的母親對我的眷顧和惦念,不比任何一個母親少,甚至沉重如山,因為我還在襁褓的時候就遭遇到了家庭的大變,被人搶走。
  遠的就不說了,至少從昭通檔口血案以後,小鬍子始終都在我身邊,他過去做過什麼,我不清楚,但是那個年紀大一些的女人,肯定是他的母親。兩個母親居住在這個偏僻寧靜的小村子裡,小鬍子也知道她們在這裡,可為什麼,為什麼他從來都不告訴我這些?我的母親為什麼也從來都不追問我的下落?
  為什麼這麼久了,我都不能和自己的母親相見?
  她哭的累了,但是情緒也和我一樣,稍稍恢復了些。她睜著一雙已經黯淡了很多年的眼睛望著我,然後慢慢扶著門框站起來。我也從地上爬起來,想過去攙扶她,但是那個年紀大些的女人搶先一步,我就站在原地,想要說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