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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節

  和尚和梁子上去把韓雲洲就地綁在身旁的大樹上,和尚面無表情,梁子則很不忍。直到韓雲洲被綁的如同一個粽子一樣,氣氛才稍稍鬆弛了一些。麻爹一步就躥了出來,在韓雲洲面前左右看了幾眼,說:「操他娘的!老子早就看出這人不對勁,怎麼樣,沒看錯吧!鬍子,還有和尚,你們是怎麼搞的,隊伍裡混進這樣的人!」
  沒有人附和麻爹,這支隊伍裡除了那個梁子看上去厚重一些,其餘的人彷彿都很有心機,不會隨便發表自己的見解。
  其實我們都知道,在開陽縣初次和韓雲洲見面的時候,包括剛剛進入林區,他比誰都正常,言談舉止上一看就是個精細人,出現這樣的變故,只能說另有原因。麻爹說是不是因為韓雲洲動了樹上懸掛的乾屍,犯了什麼忌諱?
  做這一行的人基本上都清楚那些神神鬼鬼是怎麼回事,但偏還有很多人信邪,因為解釋不了的怪事太多,常年混跡於此的人大多遇到過,讓他們動刀動槍,跟人對砍的象血葫蘆一樣,沒人在乎,不過一提這些,不少人還是很忌諱。麻爹一說,梁子就點頭表示同意,他的意思是說韓雲洲這個人本身是沒問題的,只不過像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給連累了。
  細細一想,確實有點道理,林區裡雖然人跡罕至,但時間長了,尤其是在林子中,死個把人不算稀奇,不過死了還要被吊在樹上就很奇怪,我過去聽老頭子講過很多事情,其實也不是特別堅定的無神論者,看看韓雲洲,倒覺得他也是個受害者。
  「乾屍沒問題。」小鬍子說:「真有問題,只會出在那隻玉瓶上。」
  「玉瓶?」
  進入林區以後我們只遇見兩件事,一是乾屍,二是玉瓶,因為乾屍出現的太突兀離奇,所以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把玉瓶都淡忘了。
  那只從坑裡挖出來的玉瓶還好好的藏在韓雲洲貼身的衣兜裡,玉色好像比剛出土的時候又瑩潤了許多,瓶子很小,裡面又是空的,說它有問題,讓我很難理解。看了一會兒,小鬍子突然把玉瓶平放在地上,撿了塊石頭去砸,瓶子頓時碎了,看的麻爹一陣心疼,嘟囔著說真是敗家子,好好的幾萬塊,就這麼沒了。
  玉瓶碎成小塊,一小團牢牢附著在瓶底的暗紅色東西就露了出來,很像坑裡那種不明物,瓶子剛挖出來的時候被韓雲洲用水清洗過,但瓶子內部洗的不徹底。一直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小鬍子點了一支煙,然後把煙頭湊近瓶子的碎片,原本附著在瓶底的東西就像活了一樣,嘩的一下子就散成五分錢硬幣大小,似乎在躲避煙頭的炙烤。
  「是活的?」
  小鬍子繼續用煙頭去烤,只要煙頭接近的地方,那團東西就四處蔓延。和尚取下望遠鏡上一塊鏡片去看,我也取下另一片,稍稍一看就明白了,果然是活的。
  這是種肉眼分辨不出來的小蟲子,密密麻麻抱在一起,指甲大小一團估計就有成千上萬隻,平時看不出動靜,溫度一高就受不了了,來回蠕動,眼前這些還不算什麼,回想那個掩埋玉瓶的小坑,滿滿一坑都是這種蟲子。任何生物只要在一個固定的區域內累積疊加到一定數量,那種場面就會變的非常瘆人,甚至可以說非常恐怖,比如一個大坑內擠滿了密密麻麻的老鼠,蒼蠅,貓,狗,甚或是人……
  我們幾乎已經相信了韓雲洲的變化源於這種蟲子,老龔似乎是回想起什麼事情,說:「這樣的蟲子和一些古書裡記載的腦虱差不多,能鑽進人或動物的腦腔,繁殖能力很強,人一時半會死不了,但神智會完全喪失,過一段時間,腦腔裡就全是蟲子。」
  「能治好嗎?」
  老龔搖搖頭,惋惜的看了看綁在樹上的韓雲洲,梁子的臉色變的很難看,在這種沒有人煙的深山老林中,如果患病或者受傷,後果是極其嚴重的,說不定會把整支隊伍都拖垮,一般情況下,只能留給他們一點給養,由他們自生自滅,雖然有些殘酷,卻沒有別的辦法。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好心都有好報,善良是一種美德,同時也是一種負累。
  我能體會到梁子的心情,當一個非常熟悉的夥伴因為迫不得已的原因而被拋棄在一望無際的密林中時,等待他的只有死亡,不可能會有其它奇跡發生。
  與此同時,我不由自主的就回想起在西夏故地的大漠中曾發生的怪事,方老的兩個學生,前後死在班駝壇城的人……他們與韓雲洲之間的變化時間可能長短不一,但其中有一些相似之處。
  我越來越相信,這條路肯定就是當年師盤帶著西夏人曾經走過的。
  大樹上被綁著的韓雲洲可能真的已經沒有理智了,和當初從壇城中躥出來的小六子完全一樣。他咧著嘴在笑,那種笑容詭異而且陰森。
  小鬍子率先站了起來,最後看了韓雲洲一眼:「讓他少受點罪吧。」
  說完這句話,小鬍子頭也不回的繼續朝前走。沒有人說話,只有梁子的臉在微微抽搐,顯得非常不忍心。和尚的嘴角也動了動,但是最終把想說的話給嚥了回去。他遞給梁子一把鏟子,就在大樹的附近開始挖坑。
  我看看正在挖坑的和尚,再看看韓雲洲,突然就有種很想嘔吐的感覺。我們這些人變了,真的變了,就像這片密林中失去了道德底線約束的群居動物,會把受傷的同伴無情的丟棄,甚至直接殺死他們……
  「走吧,這也沒有辦法。」麻爹拉著我就走:「治不好,會拖累咱們,而且他活著也是受罪。」
  其餘的人默不作聲的上路了,大家走的很慢,氣氛比上午還要壓抑。我慢慢的走著,感覺頭有些發暈。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的林子裡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我的心隱隱就跟著打了個哆嗦,韓雲洲死了。
  又過了很久,和尚和梁子趕上我們,梁子趕上來的時候眼圈有點發紅,和尚也暫時收起自己的二皮臉。
  在河岸上的行進速度相對來說要快很多,當晚落腳時,河流的流向已經開始變了,遠處的密林遙遙可見,明天我們就要再次在密林中穿行,而且要爬過一座山,體力消耗估計會很大,加上沒有心情,所以大家都睡的很早。我困極了,幾乎一躺下就進入夢鄉,但時間不長又無緣無故的醒過來,再也無法進入深睡狀態,只要一閉眼睛,立即會產生錯覺,感覺韓雲洲就躺在我身邊,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我。
  這種奇怪而且恐懼的感覺就像夢魘一樣揮之不去,讓我的精神很萎靡,在河邊使勁用冷水洗臉。和尚開始跟麻爹搭腔說點閒話,詢問麻爹的情感經歷,這麼做並不代表大家已經忘了韓雲洲,只不過所有人都死氣沉沉的不是件好事。
第六十二章 未知之旅(八)
  隊伍暫時也就這樣了,我們也將要脫離這條流淌在山間的河,到河對岸的林子裡去。大家整理了東西就準備開始動身,可能是怕有別的後遺症,也可能害怕眾人心裡犯膈應,韓雲洲死了以後,和尚把他背的東西全部隨坑埋掉了。大家都不再提這件事,但是這是一片驅逐不去的陰影。
  河流對面的樹林面積沒有之前我們走過的大,估計用不了一天就能走完,不過林子緊挨著山,對我這樣的體質來說絕對是個挑戰。不知道為什麼,隊伍中少了韓雲洲以後,行進的速度就變的很快,一天起碼多走三分之一的路程,可能小鬍子也不想再在這種地方多呆,有意的提速。
  下午三點鐘,這片小樹林就到了盡頭,而我們將要翻越的山峰也隨之出現,山不是很高,但山勢非常陡峭,站在山腳下抬頭一望就有點目眩,麻爹大概也不喜歡這種挑戰自我的運動,所以提議從山腳繞過去,即便多走點平路也比無所謂。
  不過一看地圖就知道,麻爹的提議行不通,我們眼前的山峰並不是孤山,而是連綿起伏的一條山脈,雖然是東西走向,但中間有一個很大的弧度,如果想從平地繞過去,就要重新往回走,最關鍵的是,一旦我們擅自行動,脫離了地圖上的正確路線,就很有可能迷路,或者遇到走不過去的死路。
  「麻爹,老驥伏櫪,我覺得這樣的小山包對你來說根本不是問題。」
  「老子不能跟你們比,上了歲數,手腳不麻利,要是年輕幾歲,這種山幾步就跨過去了,不要不相信,不是老子吹牛,十幾年前,老子正是精神旺盛的時候,跟著檔口上的人去廣西,你們都沒見過,十萬大山……」
  沒人再接他的話,都知道只要一接上,麻爹最少要連說一個多小時,所以大家一個挨一個的開始上山,把麻爹甩在最後。
  一上山植被明顯就少了,土壤不適宜,沒有特別高大的樹,路程也變得相當困難,因為從來都沒人走過,根本不存在山路的概念,我們背著背包就像蝸牛一樣,艱難遲緩的挪動,人人都很小心,只要一個不慎摔倒,後面的人也會跟著受連累。
  幸好山不是很高,勉強攀登到頂峰,我就傻眼了。背面的山腳下是一道狹長的山谷,很深,沒辦法立足,需要在山巔繼續朝前走,直到避開這道峽谷才能下山,這也說明路修篁當年選擇的路線是很正確的,如果進入林區就繞過這條延綿的山脈,遇見峽谷幾乎等於前功盡棄,得折回原路重走。
  因為山不高,攀登上去沒什麼成就感,更沒有那種一覽眾山小的意境,太陽已經西沉,今天的行程也就到此為止,照例選露營地,然後開飯,填飽肚子的時候,天邊只剩下一抹餘暉,放眼一望,頗有幾分景致,人就散開四處閒逛。
  小鬍子從來不參與我們之間的娛樂,吃過飯就不見了,麻爹想聊天,我拔腳就走,因為在這方面不是人家對手,惹不起。朝山背那邊走了一會兒,我就決定撤回來,地勢太險要,整個山體呈五六十度角傾斜而下,緊跟著就是深不見底的峽谷,萬一一失足,幾乎沒有任何緩衝的餘地。
  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發現小鬍子已經小心翼翼的挪動到山坡下十幾米的地方,這傢伙也太膽大了,什麼地方都敢去。我沒出聲,害怕他分心,就蹲在山坡的邊緣看。
  在角度那麼陡的山坡上攀行是非常危險的,而且還沒有什麼保護措施,我不禁替小鬍子捏了把汗。
  突然,背後無聲無息的出現一雙手,在我身上猛的推了一把,我重心不穩,幾乎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從山坡的頂端翻滾下去。
  我的意識隨之就變的一片空白,很明顯,人體一旦失去重心滾下去,就不可能再有停止的時候,我的腦袋被山巖撞了一下,疼的眼冒金星,方向感全部喪失,就和溺水者一樣,盲目的伸出雙手來回亂抓,希望能抓到那根救命稻草。
  老天爺似乎還是很眷顧我的,不忍心看我就這麼掛掉,昏天暗地中,我感覺真的抓住了一樣東西,急速下墜的勢頭稍微緩了一緩,已經丟到爪哇國的意識竟然奇跡般的恢復過來,但就是電石火光的一瞬間,我發現自己抓住的是小鬍子。
  說實話,我不想臨死再抓個墊背的,也不想害他,但那種情況下身體已經不受大腦的控制,雙手依然把小鬍子拽的很緊。在山坡上能一個人勉強站穩就不錯了,何況我這一百多斤再加上翻滾所帶來的慣性,小鬍子還沒成仙,遇到這種情況絕對應付不過來,身不由己的跟著我一起滾下去。
  時間概念完全消失,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幾秒鐘,也可能是幾十秒鐘,山坡到了盡頭,我和小鬍子毫無遲滯的掉進峽谷,我猛的感覺身下一空,整個身體呈自由落體開始下墜,緊接著,我的屁股撞到一棵從直立的山崖上橫長出來的樹幹正中,痛的幾乎要窒息,不過兩人下墜的勢頭隨之停頓了零點幾秒的時間。本來我是頭上腳下往下掉的,屁股被撞,重心也跟著顛倒,雙腿順勢勾住樹幹,死命的抓緊小鬍子,倒掛金鉤一般懸掛在這棵救命樹上。
  我只抓住小鬍子的一條胳膊,兩個人二百多斤的重量全靠我掛在樹上的雙腿支撐,血一下子就湧進腦腔,我感覺自己的臉頓時粗了一圈,又緊又脹,憋著一口氣不敢鬆懈,槽牙幾乎都咬碎了。
  這棵樹是從巖壁的縫隙里長出來的,只有大腿那麼粗,生命力很頑強,但承重能力明顯不足,被我和小鬍子兩個人壓的搖搖欲墜,還能聽到樹根斷裂的聲音,小鬍子低頭看了看下面,很深,只要樹一斷,我們兩個不死就真算是沒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