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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節

  我的語氣裡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因為這事對我來說本來就沒商量,從離開江北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老頭子的庇護,麻爹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小鬍子很精明,但我也不傻。
  小鬍子沒再勉強,不過這種壓抑的氣氛再加上周圍的環境讓我很不舒服,我越來越感覺小鬍子過去對我的態度全都是偽裝出來的,他好像就要露出原形了,趕走麻爹只是第一步。
  「這裡黑嗎?」小鬍子突然問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莫名其妙的冒出這樣一句話,還沒想好如何回答,他又接著說:「夜深了,回去吧。」
  整整一夜我都沒有睡好,心裡很亂,天快亮的時候才睡了一會兒。山林裡的清晨涼意很重,灌木還有草皮上全是露水,空氣清新的無法形容,對肺來說,絕對是種不可多得的享受。
  我們又走了一個上午,到午飯時候離這片密林的邊緣已經很近了,最多兩個小時就能走出去。可能行程太順利,反倒讓人覺得有點意外,和尚就對梁子說:「你小子老是說林子裡如何如何,好像動不動就要丟命,我看沒那麼誇張吧,走了這麼久,屁都沒見一個。」
  「沒事最好,林子裡如果真有什麼事,人再多都招呼不過來,這種林區其實差的遠,只能算小兒科,不信的話問問韓雲洲,越南緬甸那邊走玉幫的人輕易都不敢進林子,一旦走的深了,幾十個人不聲不響就能悶在裡頭。」
  路上一直沒有出現意外,讓我們緊繃的心稍稍鬆散了一些,和尚還有老龔梁子他們時不時的低聲交談幾句。小鬍子和槐青林走在一邊,那個來歷不明的江塵始終保持沉默,我的眼力不行,看不出這個人的深淺。
  在這樣的環境下肯定不可能精準的走一條完全與路線吻合的直線,要繞路,所以路程也無形中伸長了很多。我們出發之後一直走了兩個小時,然後在一片林間的小間隙帶這裡暫時休息,大家帶的東西太多了,很消耗體力。
  到了這裡,林子外面的風就一陣一陣的吹了進來。頭頂上連綿不絕的樹冠像一片綠色的海,隨著山峰上下微微的起伏。
  也就在這個時候,麻爹突然拍拍我,斜指四十五度,對我說:「天少爺,那是什麼玩意?」
  我抬頭去看,隊伍裡好幾個人可能同時都發現了我們頭頂的一些異常。我抬頭望了一下,卻什麼都沒看見,除了樹還是樹。麻爹說我看的方向不對,又給我指了指,這次真看見了。
  這片林間間隙帶的邊緣處,一棵十幾米高的樹上並排吊著兩根一米多長的枯樹幹,隨著林間的微風輕輕擺動。沒有林蔭的遮擋,兩根枯樹幹就很明顯,好像一個十幾米高的巨人,手裡拎著兩根棒槌。
  按道理說,兩根枯樹幹不會自己跑到那麼高的樹上去,山裡的野物也沒這麼大本事,除非是人為,我們知道目前走的路線是路修篁和西夏人幾百年前就走過的,可能會偶爾留下一些無法被時間消抹的痕跡,但把枯樹幹吊到那麼高的樹上是種比較反常的舉動,無形間就引起大家的注意。
  這可能會是過去走過這裡的人留下的路標,也可能是一種信號,但信號究竟包涵什麼意思,我們無法理解。
  大家都在看,小鬍子也和槐青林站在人群的後方。槐青林的臉在一點陽光的折射下,泛出一股很病態的白,他瞇著眼睛掃視了幾眼,嘴裡就吐出一個字。
  「人。」
  「什麼?」和尚他們幾個人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上面吊的是人?」
  「人?」
  我也感覺很怪異,搶過老龔手裡的望遠鏡,鏡頭內的景物馬上變的大而清晰,樹上吊的樹幹還在隨風而動,仔細一看,好像真跟槐青林說的一樣,是兩個人形的東西,但又不完全像人,大家輪流看了一下,都看不清楚究竟是人還是樹幹。
  如果樹上吊的只是兩截枯樹,倒也沒什麼,如果真是人,那就必須弄明白,起碼要查看一下人是怎麼死的,尤其這種很怪異的死法,真要圖省事,糊里糊塗的混過去,說不定下一個被吊上去的就是我們自己。
  所有人散開朝那棵大樹圍了過去,一直走到離它很近的地方,再抬頭看樹上吊的東西,我就覺得頭皮有點發緊,因為那兩截枯樹幹竟然隱隱約約的顯現出纖細的四肢。樹實在是太高了,站在地面上看都看不清楚,更別說把東西弄下來。
第五十九章 未知之旅(五)
  這樣兩具吊在大樹上的屍體就帶給我們一種莫名的壓力和恐慌,如果樹上吊的真是屍體的話,那這片林子裡一定就有我們尚未察覺的危險。
  我們都盯著樹上的東西看,小鬍子問韓雲洲:「能爬上去嗎?」
  「沒問題。」
  韓雲洲放下隨身的裝備,緊了緊腰帶,只帶了盤繩子就開始往大樹上爬,他的手腳長,而且瘦,加上以前的經歷,爬的竟然還很輕鬆,很快就爬到了大樹上邊枝杈橫生的地方。韓雲洲用繩子打了個活套,然後鬆鬆的套在枝杈上,另一端則綁在自己腰間,這樣的話就算意外失手,也不會從樹上吊下來。
  大樹橫生的枝杈也非常粗壯,韓雲洲乾脆手腳並用,倒掛著盤住枝杈,一點一點朝不遠處吊的目標挪動,快到跟前時,翻身騎到枝杈上,拿腳尖踢踢那東西,然後動手把它解開,用繩子垂放到地面。
  東西垂落到地面的一刻,我們馬上就圍了過去。近距離觀察之下,我發現這真的是屍體,而且立即讓我有點頭皮發麻的感覺。
  屍體死亡時間未知,但絕對不會太短,在這種亞熱帶季風林中,竟然很怪異的被風乾成硬梆梆的長條,顏色和形狀都像極了臘肉,表面泛著一層均勻的油光,硬的和鐵一樣,拽下條胳膊就能當凶器用,整個身體到處是凸起的骨節,外面只裹著一層乾硬的風乾的皮肉,離遠了看,確實跟一截枯乾的樹幹差不多。
  乾屍的嘴巴大張,死相不怎麼好看,胸部牢牢纏了幾圈細長的鐵鏈,鐵鏈已經銹的面目全非,一摸一手棕紅的銹渣。這時候韓雲洲又放下另一具屍體,跟前一具幾乎沒什麼區別。
  和尚看了一會兒,嘟囔著說:「和百齡引一樣。」
  「什麼百齡引?」
  和尚告訴我,百齡引是中國古代一種秘術,起源於春秋戰國時代,可能是當時的巫卜術士發明的,具體的製作方法已經失傳了,宋元兩代的一些古書上還有模糊的記載,大致的流程是挑選七十歲以上的健康男性,關在密閉狹窄的空間裡,不能見光,每天讓他們服用蜂蜜水和一些藥物研製的粉末,不給其它食物,人在這種情況下最多只能活十幾天時間,在他們快死的時候,停止供應蜂蜜水以及藥粉,只給一點每天臨時採集的露水。人死以後,掏出所有內臟,再把屍體自然風乾,放置三到五年,就成為百齡引,據說吃這種百齡引有延年益壽的功效。漢朝一些藩王很熱衷服食百齡引,但沒有一個長命的。
  屍體已經風乾成這樣,無法看出死因,也搞不清楚他們是死前被吊在樹上的或是死後被吊在樹上的,至於是什麼人把屍體吊上去,又出於何種動機,更是說不清的問題。
  「有點麻煩啊,看不出死了多長時間。」老龔皺著眉頭說道。
  麻爹對乾屍一點興趣都沒有,站在一旁說:「知道他死了多長時間又有屁用,這林子走的老子心裡發毛,還是趕緊出去。」
  麻爹不知道內情,但我心裡卻很清楚,乾屍形成時間不詳,不過肯定不是路修篁那個時代留下的,也就是說,繼路修篁之後,又有人來過開陽林區。
  在自然環境下,一具屍體風乾成幾乎沒有水分的乾屍需要的時間並不長,可能就在前幾年,也可能十幾二十年前或者更早,風乾後一直掛在樹上。乾屍是赤裸的,除了那條生銹的鐵鏈,沒有任何多餘的物品,找不出一丁點線索。
  圍著乾屍看了很久,可能小鬍子也看不出什麼,只能吩咐挖坑埋掉。折疊鍬太小,吃土少,所以幾個人一起幹,節省點時間,坑挖好以後,把兩具乾屍扔進去,韓雲洲搖搖頭,一邊填土一邊說:「兩塊好好的臘肉,可惜沒有鍋。」
  「你的口味真他娘的重。」
  埋好屍體,我們又在周圍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見沒有別的異常,才動身繼續前進。經過這件事,所有人心裡都隱隱感覺,廣袤的開陽林區好像沒那麼平靜,我甚至還有一種很淡薄但又非常實際的危機感,不由自主的就謹慎起來。
  兩個小時以後,終於走出密林,沐浴在陽光裡,心情也隨之變了,感覺沒有行進在樹林中那麼壓抑,不遠處就是條不太寬的小河,水很清澈,我們痛痛快快的在河邊洗手洗臉,麻爹還脫了鞋襪洗腳。這種地形對我們很有利,沿著河岸走,地勢相對來說比較開闊,即便有什麼意外危險,也能及時察覺或者周旋。可惜的是,沿河岸走不了多久還要進林子,並且得翻山。
  又走了兩三公里的樣子,太陽開始西沉,我們找了塊平坦乾燥的地方落腳,麻爹跟和尚去河邊抓魚,我們也都在附近隨意閒逛,享受一絲難得的悠閒。
  河岸不遠是一片低矮的灌木,叫不上名字,密密麻麻結的全是玉米粒大小的果子,韓雲洲在前,我和梁子在後,散步似的一邊溜躂一邊聽他講邊境上的故事。正走著,韓雲洲撿了根棍子在灌木叢裡劃拉。
  灌木叢的縫隙裡有一隻被野獸咬死的小動物,跟江北山裡的獾長的差不多,身體都讓撕咬掉一半,血肉模糊,韓雲洲饒有興致的把它弄出來,伸手沾了點血放在鼻子下聞。梁子皺著眉頭說:「都快臭了,很好聞?」
  「你不懂。」韓雲洲頭也不回的扔下句話,仍然蹲在地上研究小動物的殘軀。
  梁子也不管他,拉著我回去,走了幾步,我無意中回頭,恰好看見韓雲洲解開上衣,把小動物的殘軀往懷裡塞。我頓時感覺很好奇,韓雲洲快步跟上我們,背著梁子對我咧嘴一笑,又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老韓,你……」
  我一句話沒說完,韓雲洲使勁對我搖頭,我就把後面的話硬生生嚥回去,梁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回頭問我,韓雲洲搶著說:「沒事,走你的。」
  一直等梁子走遠了,我才低聲問道:「老韓,你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