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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節

第十章 夜談
  第二天我就開始發燒,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這一休息就把人休息懶了,雖然身體已經復原,但我謊稱仍不舒服,賴在家裡不肯去做事。老頭子顯得很大度,不但沒有罵我,還吩咐廚房,每天的飯菜要按我想吃的去做。
  就這樣閒散了二十來天,好日子終於到頭了,曹實接待幾個相熟的大客戶,陪他們在江北玩幾天,檔口盤口那些囉嗦事全落在我一個人的身上,並且每天晚上都要跟老頭子匯報生意上的事,很煩。
  我就覺得我不是做大事的人,我渴望的生活是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而不是每天和一些三教九流的人以及土貨打交道,這念頭我沒敢說出來,老頭子最怕的就是將來我把他辛苦一輩子積攢的家業給敗掉。祖宗創業子孫敗家,這種事並不新鮮。不過我雖然不耐煩做正事,卻也不是敗家子,至於衛勉,就更別提了,他那副糟模樣,給他錢都不知道怎麼花。
  老頭子名下的檔口和盤口一般不會出什麼事,因為圈子裡的人都知道這是衛八爺的產業,但這天發生點意外,江北幾個小團伙好像吃錯藥了,合起來跟我們搶貨,越鬧越僵,差點動手械鬥。我沒遇見過這種事,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直到老頭子又派了人來,事態才算慢慢平息。
  當晚我就去跟老頭子說這件事,他一言不發的聽,似乎有點心不在焉。等我說完了,他叫我坐的離他近一些,然後沉思了幾分鐘,壓低嗓門說:「家裡有人反水。」
  我連忙問是誰,老頭子搖搖頭,說已經暗中在查了,還沒有結果。
  走偏門的人最忌諱內鬼,一旦抓到,懲罰相當嚴厲,一槍崩了都算是從寬發落。聽老頭子說,他過去見過一個內鬼受的是水銀灌頂的酷刑,整個人埋進土裡,只留腦袋在外面,然後在正頭頂的頭皮上開一個十字口,往裡面灌水銀,灌到最後,能剝掉一整張人皮,而且受刑的人還沒死透,那種淒慘已極的哀嚎聲簡直能把人的耳膜刺穿,看著非常慘,圍觀的人都連做了幾天噩夢。
  雖然如此,反水的人依然層出不窮,無可厚非,這世上不存什麼絕對的事,包括忠誠。之所以忠誠,是因為促使他背叛的籌碼不夠份量。
  其實老頭子的這句話剛剛說完,我腦子裡立即浮現出曹實的影子,所有人都知道這幾年江北的衛八癱了,大小事情全是曹實在做,老頭子充其量是居中指揮,但曹實在外面暗中做什麼,沒有人會清楚。
  不過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立即就被我自己否定了。我瞭解曹實的為人,是可以以命相托的好夥計。並非我和他私交好才這麼想,江北的人從上到下都知道曹實實在,對老頭子沒有二心,不少人都羨慕老頭子能撈到這樣一個夥計。
  「小兔崽子,你在檔口盤口混了幾年,和家裡的人都熟。」老頭子坐在輪椅裡,雙手輕輕摸著枴杖上的龍頭,說:「以你說,如果有人反水,會是誰?」
  老頭子的語氣很平靜,但我從腳底板朝上冒寒氣,他做事有分寸,卻不是善人,真要抓到內鬼的話,就算不剝皮也好不到那裡去。人命關天,這種話我不能亂說,我的心思不在生意上,和檔口那些人最多就是瞎胡鬧。
  老頭子看我不說話,就又接著說:「這幾天我心裡越來越不安生,除了你和小勉這倆小兔崽子,還有從前的幾個老夥計,看誰都不放心。你不要多疑,也不要出去亂說,這事我會查個水落石出。」
  「盤口和檔口上的人還是靠得住的……」我看看老頭子,心裡忍不住一緊,他這樣說,就是連曹實也排除到被信任的名單之外了,但我不可能當面給曹實說好話,那樣只會適得其反。我想了想,小心翼翼的說:「您也經常說的,水盈則溢,凡事知進知退,咱們的家業也夠大了……」
  我以前就勸老頭子洗手,但勸了幾次被罵了幾次,這樣的話就沒敢再說。
  「趁我還活著,有些事要一口氣做到底。錢財身外之物,我一向不放在心上,丟了還能再賺,我死了,一張票子也帶不走。我沒有太多念想了,家裡家外,只有一件東西讓我覺得不踏實。」
  「老爹,你是說從麻占帶回的那件東西?」
  老頭子歎了口氣算是默認,尋找麻占城這件東西的時候我完全被石坑裡的屍體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把東西給忽略了,事後再想知道,卻沒人肯告訴我,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曹實從那裡拿了什麼東西回來。
  「老爹,從麻占帶回來的也是水貨西夏敕燃馬牌?」
  「小兔崽子。」老頭子伸手輕輕摸了摸我的腦袋,說:「你天生就是這毛病,什麼事都想問問,本來也不是不能對你講,但這些事,連我也是一知半解,現在跟你說了,對你沒好處。不要急,遲早會告訴你,我不會把這秘密帶進棺材。」
  「稍說一點行麼?」
  「做人先要學會忍,管好你自己的心。」老頭子從懷裡掏出一個只有兩個煙盒那麼大的黑匣子,說:「從麻占帶回來的,就是這個,我心裡老是有種不祥的預感,總感覺這東西放在家裡保不住,要換個地方藏好。」
  扁平的黑匣子黝黑無光,匣蓋和匣體中間打著蠟封,從外面什麼都看不出來。老頭子摩挲著匣子,就和小伙子摸大姑娘的臉蛋一樣,無比的愛惜。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把匣子遞給我,說:「別的人我信不過,這東西由你和小勉藏到別的地方去。」
  我雙手捧著匣子,有點不知所措,老頭子也太看得起我了,這麼重要的東西竟然讓我和衛勉帶出去。
  說實話,我不討厭勉丫頭,但他身上那個娘勁兒讓人受不了,尤其是做活,帶上這種人等於帶了個大包袱。我捧著匣子,隨口就冒出來一句:「帶上他沒一點用。」
  「我老了。」老頭子看了看我,只說了這三個字就不再開口。
  老頭子的目光裡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但我一下子就從他的目光裡頓悟了很多。並非我聰明,只不過從小跟著他長大,很多話都不用明說。老頭子年紀大了,家裡可能又出了內鬼,他不信旁人,要交權給我。
  老頭子的話裡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我跟老頭子的姓,跟他感情也和父子一樣,但衛家唯一真正的獨苗是衛勉。衛勉再不爭氣,骨子裡流的是衛家的血,像老頭子這種舊家族出來的人,不可能不給衛家的血脈留一條路。
  也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懂了老頭子為什麼要我和衛勉一起到麻佔去,歷練只是個借口,他其實只是想告訴我,也告訴手下那幫人,將來的盤口檔口和老頭子名下的產業,必須有衛勉一份。
  「我知道了。」我回答的很鄭重,要讓老頭子放心。
  「咱們在城東還有所空宅子,沒幾個人知道,東臥室的衣櫃後有道暗門,東西就藏到暗門盡頭的小密室裡。今天半夜悄悄過去,我讓老羅給你們帶路。」
  老頭子又交代了一些細節,還告訴我不許私自打開匣子偷看,我連連點頭,對老頭子保證說絕對不會偷看。
  「小兔崽子,拿出點正型來。」老頭子一字一頓的說:「我的命就在匣子裡。」
第十一章 變
  從老頭子那裡出來的時候,我心裡有點把持不住,很想把這個匣子打開來看看。但想了很久還是忍住了,匣子打有蠟封。
  最重要的一點,我不敢不聽老頭子的話,他不讓看,我只能不看。我收斂了那點小心思,把衛勉叫出來,不到五分鐘,老羅從前院那邊過來了。他很仔細,沒讓人開車,帶著我和衛勉悄悄出門,來回倒了幾次出租車才來到城東。
  老羅大概是這世界上唯一能聽到老頭子吐漏心聲的人,他從年輕時就跟著老頭子一起闖蕩,風風雨雨幾十年,兩人之間的感情相當深厚。這種深厚並不是三兩句話就能涵蓋出來的,可以這麼說,就算老羅跟老頭子數年不見,互相不通音訊,但只要一句話帶到,老羅就會像幾十年前一樣替老頭子去赴湯蹈火。可惜的是,他十年前傷了條胳膊,加上年歲大了,赴湯肯定赴不成,泡泡澡堂子還沒問題。
  老羅性格木訥,很少說話,只顧低頭帶路,我從來都不知道老頭子在城東還置辦了一所宅子,不過像他這樣的人,什麼事都想的很周全,買套房子不算什麼,說不準以後就能派上用場。
  老頭子把細節給我交代的很清楚,所以進了屋子以後我們就直奔東臥室,順利找到暗門,這裡不知道多久沒人來過了,但空氣質量竟然挺好,既沒有潮氣,也沒霉味。
  我以為暗門後面就是密室,沒想到裡面的結構有點複雜,在狹長的通道裡轉了幾個彎後才看到一扇厚重的鐵門,老羅回頭對我們說:「天少爺,勉少爺,就是這裡了,你們等一下,我開門進去看看。」
  我點點頭,卻感覺脖子後面癢癢的,回頭一看,衛勉幾乎都快把臉貼到我後腦勺上了,我伸手捂著他的臉把他推開,衛勉扭扭捏捏的說這裡太黑,他有點害怕。我咧嘴一樂,就開始給他講從老頭子那裡聽來的嚇人事,衛勉捂著耳朵直跺腳,說我真討厭,我覺得富家千金小姐都沒他嗲。
  等了十分鐘,老羅還沒出來,我就朝鐵門那裡走了兩步叫他,但收不到回應。衛勉緊緊貼在我身旁,問老羅呢?
  按老頭子告訴我的,密室之後就沒有別的通道了,老羅進了鐵門,應該還在密室裡,但我怎麼喊都沒反應,老羅性格使然,又上了年紀,況且是老頭子交代的正事,他不敢也不會跟我們開玩笑。
  我讓衛勉在原地等著,準備自己進去看一下,他不幹,回頭看了看漆黑幽長的通道,說一個人留在外面會嚇死。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一下子就有點亂,不想跟衛勉糾纏那麼多,伸手掏了傢伙,讓衛勉拿好手電,輕輕拉開沉重的鐵門。
  密室非常小,最多只有二十平方,頭頂上吊著一盞燈,把密室照的通明。這是一個長方形的暗屋,一眼就能把其中的一切都盡收眼底。進門之後不到一秒鐘我就開始心慌,裡面空蕩蕩的,哪裡還有老羅的影子?
  「天叔,怎麼回事?」衛勉也慌了,這間密室看上去真的就是暗屋的終點,不可能再有別的出口,但屋子裡空了。
  我和衛勉小心翼翼的在密室裡轉了一圈,確實什麼都沒有。我下意識摸了摸貼身放的匣子,心頭猛然升騰起一股濃重的危機感。正要叫衛勉先出去,卻發現他大張著嘴巴,手裡的手電哆哆嗦嗦直打晃。
  「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