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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節

  前面一個急轉彎,許之午連打了兩把方向盤,待車駛過了這個彎,才極其無辜的說:「我本以為你知道的……結果一路上看你說話,才發現你不知道,所以才……」
  我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十分迫切的想看到這個和瑪雅文明一樣突然消失了的國度的遺址。才到西藏的時候,聽人說起過古格王朝的神奇,對它神往不已。但一直苦於沒有時間去拜訪,也不知道它具體的地址,只知道在阿里。沒想到現在,居然馬上就可以看到它了。
  「開快點,開快點。快開。」我滿心激動,迫切的想快點到達,不住的催促許之午。
  許之午的越野車性能極好,在從扎達縣到扎不讓村破破爛爛的公路上居然也行駛如飛,天還沒黑,我們居然就到了扎不讓村。昏暗中一坐不高的山崗矗立在村中,旁邊十幾戶零星散落的人家,透出一些昏黃模糊的燈光。整個村子上空都籠罩著一種不能言說的悲涼和滄桑。
  我們的車子一駛進村,就有狗開始叫起來。許之午在車上給拉巴打電話:「拉巴,我到扎不讓村了……嗯……對,就在村子的路邊上,你讓那個收藏金眼銀珠的朋友出來接我們一下……對,我是和小羅一起的……嗯……我知道,知道……你放心。好,謝謝……嗯……再見。」
  打完電話,許之午指著那個矗立的山崗對我說:「小羅,那就是古格都城的遺址。」
  我雀躍萬分,連忙叫許之午把車開過去。
  許之午歎了聲,道:「到底還是個孩子。這麼黑,怎麼去看。再說,說好了在這裡等著拉巴的朋友過來接我們,怎麼能隨便走開。」
  實在掃興,要依著我的性子,我就是今晚上打著手電都要先把它看完才能睡著覺。可是畢竟是跟著許之午來的,總不能這麼任性胡來。於是怏怏的規規矩矩在車裡等拉巴的朋友來接我們。
  許之午直笑我:「小羅,你這性子急得……真像個孩子。」
  ……沒過多長時間,一陣雄渾的狗叫聲直朝我們車子奔來,許之午連忙搖下車窗,大聲問:「是拉巴的朋友嗎?」
  那人用極為流利正宗的普通話回答:「是,我是拉巴的朋友尼瓊。請問是許之午先生嗎?」不僅流利,甚至還帶著些京腔。
  見是拉巴的朋友,我們連忙下車,彼此自我介紹。客套幾句後,他指路叫我們把車停在一旁。我有些擔心車的安全問題,尼瓊似乎看穿我的心思,爽朗的笑:「放心好了,這裡統共就我們十幾家人,彼此知根知底,沒有壞人的。」
  我不由得臉紅到了耳根子去,暗想自己太多心了。幸好天色以黑了下來,他們看不見我尷尬的樣子。
  尼瓊和拉巴一樣爽朗,熱情的把我們帶去他家。一進門立即有一個四十上下的穿著寶石藍藏袍的婦女給彎腰給我們獻上哈達,又用藏語道:「扎西德勒。」
  我們連忙接過哈達掛在脖子上。尼瓊立馬又請我們坐下,然後讓那婦女上酥油茶,待一切禮畢後,他向我們介紹道:「這是內子。丹增宗吉。」說話間,丹增宗吉始終低著頭沒有看我們一眼。
  我聽他介紹說「內子」二字,著實十分奇怪,這話文縐縐的竟像古人一般。不過初次見面,也不好說什麼,只得把話放在心裡。
  我不大習慣和陌生人說話,差不多都是許之午和尼瓊在暢談。丹增宗吉一直在旁邊替我們看茶倒水。我知道以前藏族大家族人家的婦女是不准看到男人腰以上範圍的,只能低著頭。看這架勢,雖然現在許多人已經不在乎這些規矩了,但尼瓊彷彿還頗有些講究舊規矩。
  聊了一會,丹增宗吉退下去準備晚飯。尼瓊為人十分周到,儘管我不大喜歡說話,他和許之午聊天仍時不時的問我:「羅先生,你認為是這樣嗎?」「羅先生,你和之午一樣,都是研究西藏的學者嗎?」我一一含笑作答,他十分的客氣周到,盡量不讓我感到冷落無聊。
  寒暄過後,總算說到正題。許之午說話一向都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我們此行目的乃是想請教關於金眼銀珠的事情。
  尼瓊聽到金眼銀珠這四個字,一改之前的爽朗,沉默了下,才道:「這事……這事……既然你是拉巴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我希望,我說完我能夠說的以後,你們就不要再追問其他東西。」
  許之午連忙道:「那是那是。」
  我也跟著表態說不多問。
  尼瓊聲音變得有些遼遠起來,道:「我們其實根本不是土著的藏民。這整個古格遺址周圍的十來戶人家都不是真真正正完全純正的藏民。」
第051章 扎不讓村另有目的的清朝遺民
  不是藏民?剛才進來的時候,丹增宗吉的舉動不完全都是按照最傳統的規矩來的嗎?而且尼瓊的外貌也和普通的藏民沒什麼區別,這……許之午也和我一樣,滿臉迷茫的看著尼瓊。
  尼瓊爽朗的笑笑,十分理解的道:「難怪你們覺得奇怪。不管是從外表還是從談吐言語上,所有人都會以為我們是純正的藏民。」
  我笑著插了一句:「你普通話帶著京味,好像是北方口音一樣。」
  尼瓊對我豎起大拇指,恭維道:「羅先生厲害。」
  許之午接過話去:「小羅厲害的地方多著呢,有空我慢慢給你說。眼下你趕緊把金眼銀珠的事情給我們講講,我要是沒弄明白,只怕幾天幾夜都睡不著了。」
  尼瓊極為爽快,也是耿直人,看著許之午著急的樣子,連忙言歸正傳:
  「想必你們倆都從拉巴那裡都知道一些事情了。這金眼銀珠乃是我家祖傳之物。要不是因為一些情況,碰巧被拉巴趕上,就算他出一千萬,我都不會賣給他。」
  想必拉巴從尼瓊手裡買到金眼銀珠,其中還很有些曲折的故事。我本想問問具體究竟是什麼故事,可是一看到許之午那急迫的眼神,還是忍住了,靜下心仔細聽尼瓊說話。
  尼瓊接下來的話更讓我們吃驚,他道:「其實,說到底我們根原本和藏民半點關係都沒有。」
  我們均愕然相視。
  尼瓊彷彿早已知道我們會有這種反應,他淡然一笑,道:「拉巴當初知道這事以後,也和你們一樣吃驚……如果你們不是拉巴介紹來的朋友,我肯定是不會把這些話告訴你們的。其實,剛才羅先生已經注意到了,他說我的普通話有很重北方口音。是,確實是這樣。因為,我們祖上本來就是北方人。來到這裡前後總共算起來也不過一百多年的時間。」
  聽他說到這裡,電光火石間,我突然想起那些漢兵棺材,棺材上繪的二十四孝等物以及發罐,老李那些都是北方特有的喪葬習俗,也就是那些漢兵,生前是北方人。莫非……我只覺胸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不過聽到一半就胡亂下結論那不是我的風格,還是先聽完尼瓊怎麼說比較好。
  尼瓊當然沒注意到一瞬間我已經轉了轉了這麼多念頭,仍在繼續:
  「當初我們祖上,一共十三人東北人奉駐藏大臣昇泰之命在此安家落戶。才到這裡的時候,真的是滿目瘡痍,沒有半點生機。你們看到的,這裡就偌大一個古格遺址,其他什麼都沒有……話扯遠了。話說我祖父他們十三人俱是年輕力壯的滿洲正黃旗人,家裡也都有父母妻兒。旗人規矩大,你們都是知道的,何況還是和皇室沾點關係的正黃旗人。但昇泰拿著皇帝的一道聖旨,硬生生的逼迫我們祖父拋下東北老家的家人,娶本地藏族姑娘生下子女,一心一意做個安分守己的藏民。」
  「我說得有點亂,不知道你們聽明白沒有。總之我祖父他們十三個好好的滿洲正黃旗人就心不甘情不願的和藏族姑娘結婚了。結了婚還不說,昇泰還下令這十三個人的後人必須只准和藏民結親。務必讓一代代的人越來越像純正的藏民所以,你們現在看到我,外表已經和藏民沒什麼區別了。我戶口本民族一欄裡,填的也是藏族。」尼瓊說到這裡苦笑了一下,道,「其實誰會知道我們其實竟然是滿洲正黃旗人呢。誰會料到呢?是吧?可惜那些到這裡來考察的專家學者老是猜想我們應該是古格後裔,就算不是後裔也是和古格王朝有關係的人。無數來這裡旅遊的人也都問為什麼我們這十幾戶和古格王朝毫無關係的人,竟會守護在這個荒涼的遺址旁……你叫我怎麼說呢。我總不能說:我們不過是大清皇帝一不小心多了個心眼,就被派來這裡守護一個到現在還沒找到結果的秘密的人。」
  「秘密?」我拖長聲音重複的問道。
  許之午也問道:「你們守護在這裡,為的就是金眼銀珠的秘密?」這傢伙還念念不忘金眼銀珠,不過我反倒對尼瓊祖父們的故事感興趣了,尤其是大清皇帝應該是光緒,不其實做主的應該是老佛爺慈禧,我很感興趣的是老佛爺當年怎麼多了一個心眼,忽然把同自己親近的十三個正黃旗子弟派到這麼偏遠的藏南地區。
  尼瓊忽然歎道:「和你們用普通話聊天,讓我想起了老家東北。我去過奉天,不不,你們都叫瀋陽吧……我還去過瀋陽,我老家就是奉天城裡的。可是我祖父自從來到這裡以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他臨死前眼淚汪汪的拉著我爸爸的手,指著東北方,哽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如此過了半天才嚥氣。哎……」尼瓊的眼角也隱隱有些淚光。我心下惻然,不禁也有些難過起來。
  許之午也歎道:「真是難為你們了,尼瓊。」
  尼瓊自嘲的道:「有什麼難為的呢,我們幾代人守在這個地方,一百多年了,竟然都還沒等到真相,說起來到底還是辜負了聖命。」
  也許尼瓊他們的那種忠孝思想,是我們這些在新中國紅旗下長大的人不能理解的。清朝已經倒台這麼多年,他提起「老佛爺、皇上」來仍然是恭恭敬敬,規規矩矩,想必是受父輩的教誨和熏陶了。
  尼瓊很機敏,立即覺察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合時宜,馬上道:「現在當然是沒有什麼聖命不聖命的說法了。只不過我們幾代人都為了一個目的呆在這裡,要是突然失去了目標的話,人生就彷彿完全沒了意義。」
  我和許之午知他的顧慮,連聲附和「是是是」。饒是如此尼瓊也不再提起「皇帝、老佛爺」云云,只說是當時上頭的命令。
  「你們猜當時上頭為什麼要我祖父他們守在這裡呢?還不是因為那個金眼銀珠。」說了大半天,尼瓊終於提到金眼銀珠了,許之午神色一振,忙問:「難道是守護金眼銀珠?」
  尼瓊搖搖頭,道:「金眼銀珠這麼個東西,用得著守護的話,我還會把他給拉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