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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節

  華力軟件公司的大門是敞開的,門內燈火通明。
  公司裡一個人也沒有。
  所有的電腦都開著,上頭顯示著做了一半的工作,但卻看不到一個人。
  安靜得可怕。
  他們到處搜索,什麼人也沒有。
  文翰額頭冒汗,問保安:「你看見過我公司的員工下班嗎?」
  保安點點頭:「每天12點以後,他們就會從這裡離開。」
  文翰的汗水更多了:「你們保安室不是有監控錄像麼?給我看看。」
  監控錄像顯示,每天12點,的確能看到華力軟件的員工們離開銀華大廈。
  「你們都能看見?」文翰盯著屏幕,顫抖著問。
  兩個保安都點點頭。
  都能看見,錄像也能錄下來,為什麼只有自己看不見?
  文翰頭腦瘋狂旋轉,臉色越來越青,終於倒了下去。
  兩個保安把他送到醫院,經過搶救,他終於醒了過來,但精神完全崩潰了,什麼人也不認識,只是喃喃念叨著:「他們,他們都在加班,都在加班……」
  幾天後,華力公司的全體員工去精神病院探望他們的老總,同時去的,還有一個陌生人。
  「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林燕看著目光呆滯的文翰,內疚地問。
  「也許吧,不過他留在這裡,總勝過我們留在這裡。」另一個人說。
  他們留下一束鮮花就走了。
  那個陌生人停留了更久的時間,他盯著文翰,說:「文總。」
  這是小鄭的聲音。
  「文總。」他又喊,這次是林燕的聲音。
  他變換著各種聲音喊文翰的名字,嘴裡發出打字聲、桌椅挪動聲、電話聲,甚至能發出許多人一起喊叫的聲音。
  文翰聽到這聲音,全身顫抖,抱著頭縮成一團。
  「文總,你還記得趙小梅麼?」這人換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問。
  如果文翰頭腦清醒,他一定會記得趙小梅。
  趙小梅是文翰公司的一個程序員,因為長期加班,精神極度緊張,最後終於崩潰了。她現在也住在精神病院裡,就在文翰的隔壁。
  也就是在趙小梅瘋了以後,華力軟件的員工們決定改變加班的狀況——沒有人能經受這麼長時間的壓力,人必須要放鬆,必須要有享受生活的時間,況且,那加班的8小時完全是無償的——即便是有償的,生活也不能全部讓工作佔據。
  他們想到了趙小梅的弟弟趙小海。
  趙小海是個出色的口技演員,姐姐瘋了之後,他一直很苦悶。華力軟件的員工找上他時,他正好在極度鬱悶下辭去了雜技團的工作。華力軟件的員工們,每人每個月拿出100元,全公司一共50多名員工,總共是5000多塊,這筆錢交給趙小海,算是他們僱用他的工資。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在白天下班之後趕到公司,守著,只要文翰打電話查崗,他便運用出色的口技來為員工們掩飾。
  員工們離開時,所有的電腦都是打開的,這是為了防止文翰萬一親自來查崗,能看到一個工作的場面,至於工作場合沒有人,這個問題,員工們決定讓文翰自己去想,他們覺得他一定想不通,重要的是,他們第二天能交上足量的工作成果,讓他無話可說——實際上白天的工作已經能夠完成全部的工作,夜晚加班,只是文翰自己心理的不平衡,他想佔據更多的屬於員工們的時間。對於這種不必要的加班,大家憤怒已久,便出了這麼個主意。
  果然,從工作量上,文翰看不出大家其實並沒有加班。
  樓下的保安也是受過加班的苦的,華力軟件的員工們打了個招呼,他們便幫著照看,每當文翰在晚上親自上樓檢查時,保安便會電話通知趙小海,他便從公司溜出來,走樓梯躲到13樓,直到文翰離開。
  文翰守在大廈前的那幾晚,保安通知了趙小海,趙小海關燈之後,靜靜地坐在13樓,一直沒有離開。
  至於那些錄像,都是事先錄好的,如果文翰仔細觀察,他會發現錄像裡顯示的員工們穿的衣服和當天白天穿的衣服不一樣。可惜文翰從來不關心員工,也就沒有發現這一點。
  因為預計到有可能在娛樂場所遇到文翰,大家商量好,如果遇到了,就裝作不認識,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文翰認識的那個人。
  如果文翰願意去瞭解工作時間以外的員工,他就會知道那個在休閒場所悠閒自在的人和他所熟悉的員工其實是同一個人——每個人都需要放鬆,誰也不會在休息時還端著一副嚴肅的面孔。
  趙小海把一切都告訴了文翰,文翰翻著白眼傻笑,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趙小海離開精神病院時,忽然聽到裡頭傳來一陣笑聲,回頭一看,趙小梅正站在文翰面前,笑著拉著文翰的頭髮:「加班去,快,加班去!」
  文翰流著口水說:「加班,他們都在加班!」
  趙小海忽然覺得眼睛一酸,轉身快步離開了。
第二十三章 妻子的臆想
  將近黃昏,我提著從超市買來的東西,從603路車下來,沿著馬路朝前走。
  再朝前走幾百米,就是我剛搬進去的畫苑小區。我放慢腳步,左右兩腿一步一挪,低著頭數人行道上的地板磚。我的影子拖在前邊,每一步都踩在影子上。我的速度慢得有些離譜,這從路邊人們詫異的眼神可以看出來,他們一陣風似的從我身邊經過,有些好奇心特別強烈而又不知道掩飾情緒的人,瞪大眼睛看著我,幾個剛放學的女孩聚在一起對我指指點點。這些女孩的留海都蓋過了眼睛,寬大的校服上頂著一張雪白的臉,讓我想起日本鬼片裡的主角。
  經過小區門口的理髮店時,從玻璃門上看到自己:前傾的身體,一手提著一大袋東西,要死不活地朝前挪動。不怪別人覺得奇怪,連我自己看了這副樣子,也覺得很不正常。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小區門口。我站在大門前,那門上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阻止我進去。我站了很久,從我身邊的經過的人都回頭看我,保安從狹小的玻璃房裡走出來幾次,似乎想問我什麼,又回去了。
  站的時間越久,我越覺得自己不能進去,於是又轉身,沿著來路走去。
  來來回回走了很多次,兩隻手已經被沉重的塑料袋墜得失去了知覺,人們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的時間越來越長,我沉重地來回行走,從車站到小區門口的路邊或許被我碾平了不少。
  又一次往小區走去時,我忽然感覺肩膀上沉甸甸的,似乎有什麼東西壓在身上。仰頭一看,正看到我家的窗口。它本來拉著窗簾,關得緊緊的,現在完全敞開了,沈湘的上半身出現在窗口,穿著綠睡衣,頭髮披在臉的兩邊,露出一張很窄的臉,顯得異常蒼白。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加快腳步朝前走,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把兩隻塑料袋集中到一隻手上,朝沈湘揮了揮手。沈湘一言不發,隨著我的行走,她的身體也在轉動,像風向標一樣,始終把一張狹窄慘白的臉朝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