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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節

  也許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人來聽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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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件事過去幾天後,我和一幫大學同學喝酒。席間聊起他來,我感歎說他的遭遇悲慘,那幫同學都沉默不語。其中一個叫大偉的同學表情非常古怪。散席之後,他拉著我單獨留了下來。我們沿著夜間的人行道緩緩散步,一人手裡一支煙。
  「我猜,我可能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大偉躊躇半晌之後,一邊吐出煙霧,一邊說出這句話。
  「什麼事?」我一時沒明白過來。
  「肖力啊。」他提示我。
  肖力就是那位倒霉朋友的名字,一聽大偉說的是他,我馬上催促:「快說!」
  「肖力,其實名聲早就臭了。」他看了我一眼說,「最近幾年,他陸續找我們幾個朋友借錢,一會說是買房子,一會說是兒子病了,一會說是要裝修。我們也都不富裕,借錢的時候也有點猶豫,他就賭咒發誓說一定會按時還錢。我記得他找我借錢的時候,就賭咒說:『如果我不按時還錢,讓我妹妹被隕石砸死!』你聽聽,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被隕石砸死,你聽說過幾個人被隕石砸死的?完全沒誠意。但我們畢竟是朋友,我也不好意思戳穿他,還是把錢給了他。照理說,一年前他就該還錢了,但一直沒動靜,我也不好意思催,就這麼拖了下來。我已經自認倒霉,就當自己丟了這筆錢。今天要不是你說,我還真就把這事給忘了。你說他妹妹是被隕石砸死的?這差不多就等同於被老天爺扔茶杯砸死的,我懷疑這是不是跟他欠債有關……」他瞟了我一眼,「我可是聽說他一直都喜歡隨便賭咒發誓的。」
  聽他說完,我馬上打電話聯繫肖力。電話響了很多聲他才接,我幾乎以為他也死了。
  「喂?」他的聲音有氣無力。
  「肖力嗎?你家在哪?我和大偉上你家去。」我急切地說。
  「大偉?」他似乎被驚醒了,聲音中有了點活力,「大偉來幹什麼?」他似乎很警惕,看來是怕大偉是討債的。大偉在旁邊衝我苦笑了一下,我對著電話沒好氣地吼:「我們來救你!」他在電話那邊沉默了一小會,報出一個地名。
  再次見到他,發現他又憔悴了不少,整個人幾乎萎縮了。他沒精打采地把我們讓進屋內。這是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子,裝修十分豪華,但因為久未收拾,到處亂七八糟,地板上沾滿了各種骯髒的痕跡,幾乎無處下腳。我和大偉一進屋,大偉就把剛才對我說的話又對他說了一遍。
  「你說,是因為欠債?」他狐疑地看著大偉,似乎是懷疑他在撒謊。
  「你說呢?你再想想,你還欠了誰的債沒還?當時賭的是什麼咒?」大偉提示他。他搔著腦子想了半天,苦笑道:「我忘了。」
  「你忘了?」大偉瞪圓了眼睛。
  肖力點點頭:「我根本不記得自己欠過誰的錢,反正別人不來找我要,我也沒打算還,」看大偉想要打他,他連忙躲到我身後,「至於那些賭咒發誓的話,當時說過就忘記了,誰還記得那麼多?」
  「那你等著死吧!」大偉氣惱地說。
  我也非常生氣,面對這樣一個人,真想撒手不理算了。然而畢竟同學一場,也不可能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死。我和大偉商量了一下,把他的手機和通訊錄都要過來,一個接一個給他的聯繫人打電話。他起初還想阻攔,被大偉揮了揮拳頭攔回去了。之後,他便一直坐在地板上發呆。
  電話打過一輪,總共有30多個人曾經借錢給肖力。這個數字讓我們吃了一驚。我統計了一下借款總額,大大小小的加起來,總共10多萬。
  「肖力,你現在有多少存款?」我問。
  他又猶豫了一下,眼睛裡閃過一絲狡猾的神情。在他撒謊之前,我先站起了身:「你再不說實話,我就真不管你了。」他總算知道怕了,老老實實地說:「兩百多萬吧。」這個數字又讓我們吃了一驚,大偉忍不住踢了他一腳:「你有這麼多錢還欠著別人的錢幹什麼?」他連忙躲開,有些委屈地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樣心裡舒服……」我們懶得理他,聯繫好所有的債主,讓他們上門來取支票。在他們來之前,肖力就在我和大偉的監督下老老實實地寫支票。
  也許是那些債主不相信肖力會這樣痛快地還錢,他們並沒有一個一個上來,而是事先集合好了一起來。等我打開門,30多個人魚貫而入,全都冷冷地望著肖力。
  「肖力,聽說你兒子讓冰噎死了?讓你不要賭咒,這下好了吧?」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有些幸災樂禍地道。
  我們也懶得一一追問肖力究竟曾經對他們賭了什麼咒,只想著快些把錢還了,我和大偉好回去做自己的事。我從肖力手裡把那疊支票拿過來,誰知道他緊緊抓著,不肯鬆手。
  「想不想活?」大偉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拍得他直咳嗽,手卻還是不松。我扳著他手指摳了半天,才把支票摳出來。
  「梁潮湧。」我念著最上面一張支票的名字。支票的面額是5000元。一個女人擠開人群上來,把接過支票,把一張借條遞給我,上面寫明肖力借梁潮湧5000元,還款日期是兩年前,他可真能拖。
  我把借條往口袋裡一塞,剛要念下一個人的名字,便聽見肖力慘叫一聲。
  我們都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他不知什麼時候癱倒在地上,一隻手緊緊捂著自己的胳膊,身下滴著血。我忙把他扶起來,一看,他的胳膊上鮮血淋漓,似乎被人活生生撕去了一塊皮肉。
  「你這是怎麼了?」我問。
  「我也不知道,忽然一疼。」他疼得臉色慘白。
  我把他交給大偉照顧,繼續念下一個人的名字。
  剛剛把錢還給下一個人,大偉和肖力同時叫了起來。轉頭一看,肖力臉上的皮又被揭去了一塊,疼得在地上翻滾嚎叫。
  「這是怎麼搞的?」大偉驚慌失措,「你剛一還錢,他的臉上就少了一塊皮。」
  這下我再也不敢隨便把錢還給別人了。那些債主們也沒催。大家看著肖力的慘狀,都覺得於心不忍。
  正在此時,一個人分開人群走上前來。這是個身著灰色休閒衣的年輕人,他看了看肖力:「這下糟糕了。」
  「怎麼回事?」我問。
  他皺著眉頭說:「他肯定是對自己施了什麼術。」
  「什麼術?」大偉問。
  他搖搖頭:「得問他自己,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聽說有這種術。」
  肖力此時已經安靜下來,躺在地上,眼睛半睜著。
  「我說,你對自己施了什麼邪法啊?」大偉搖晃著他問。起初他還不肯說,但我威脅說要繼續還錢,他這才說了出來。
  「我是聽一個老人說的。」他一說話,臉上的傷口扯動,血又往下流。我連忙找了條毛巾捂在他臉上。他疼得直哆嗦,斷斷續續道:「我借了這麼多錢,生怕別人來討債——你要知道,錢借進來容易,真要再借出去,就跟割肉一樣疼。後來我聽說有個人能讓別人不向自己討債,便找上門去。
  「那是一間普通的民房。事先打電話約過了,對方讓我晚上去。晚上,等天黑了,我找到那地方,敲了敲門,門裡一個老頭的聲音問是誰。我把自己的名字報上去,門便開了。門裡沒開燈。我摸黑進去,對方讓我馬上把門關上。關上門,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只隨著那聲音的指引,摸索著坐到一張椅子上。他問我是不是真想把這些債帶到棺材裡去,我說是的。他說這沒問題,人命裡有些東西就是天生可以帶到棺材裡去的,換一下就可以了。然後他便告訴我可以走了。我離開之前,回頭看了看——很奇怪,門已經打開了,門外的路燈卻照不進屋內,我依舊什麼也看不見。從那以後,果然再也沒有人找我討過債了。」說完,他又疼得哼了幾聲。
  那年輕人連連搖頭:「身外之物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能帶到棺材裡去的,只有你自己的身體。他是把債變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你要還債,就等於把身體割下來給別人。」
  肖力嚇得臉都扭曲了,連連擺手,朝四周的人拱手作揖:「那我不還了行嗎?各位,我不還債了行嗎?」
  借錢給他的人本來都跟他有幾分交情,雖然因為他長期賴賬把這點交情都損耗盡了,但說到底,誰也不願意看到他被活生生地一次次剝皮,便紛紛點頭,答應免了他的債。他感激不盡,跪在地上砰砰地直磕頭。
  我們就這樣離開了。路上,那些債主們自認倒霉之外,仍舊為肖力擔著一份心。肖力借債的時候嘴裡不留德,已經拿他自己的命賭過不知道多少次咒了,也不知道他們免債能否真的讓肖力擺脫咒語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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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以後,我得到肖力慘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