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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節

  「嗯,說吧。」徐風說。
  「是你要我說的,」遊學亮又重複了一遍,「也是我要馮惠說的,事情都是這樣,但馮惠也可以不告訴我,我也可以不告訴你。」
  「嗯。」徐風覺得他在說廢話,但為了避免冷場,還是答應了一聲。
  「我是真的很喜歡馮惠,我不想害她。你是我朋友,我也沒想害你。」遊學亮說完,便正式開始了講述,「這事是從上次我們旅遊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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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旅遊的時候,在中途的一個景點經過時,趁大部隊都在休息,杜宇嵐和馮惠、姜春、石華他們幾個人溜了出來,沿街尋找著當地的小吃。一路走一路吃,不知不覺溜到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巷子兩邊夾著破敗的牆壁,中央只有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路,路上還堆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姜春朝裡面掃了一眼,就說這是個死巷,正要走開時,杜宇嵐眼尖,一眼看到小巷的盡頭擺著一個攤位。這事讓大家都覺得很好奇:在這樣一條走不通的偏僻小巷裡擺攤,能被人惠顧的機會接近於零。是誰這麼沒有經營頭腦?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想去看看,幾個人嘻嘻哈哈地走進巷子,邁過巷子裡堆著的雜物,走到那攤位前。
  那攤位也奇怪,就在小巷的盡頭,背靠著牆壁。攤位不大,一個穿藍衣服的男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前邊放著張桌子,桌子上一塊白色的紙牌,上頭寫著幾個毛筆字:「秘密出售」。幾個人圍在桌前看了半天,始終沒看出來這裡秘密出售的是什麼。藍衣人低垂著頭,任他們指指點點,始終一言不發。
  「這裡賣什麼的?」姜春問。
  「秘密。」藍衣人說。
  「這也保密?」幾個人哈哈大笑起來,「你不說你賣的是什麼,怎麼會有人來買?」他們認定這人神經有毛病,說完之後便準備轉身離開。藍衣人盯著他們看了一會,慢慢微笑起來。這微笑緩慢展開,讓人看得心頭很不舒服。藍衣人微笑的同時,慢慢地站了起來。
  「我賣的就是秘密。」藍衣人小聲說。
  這話又引來一陣大笑,姜春笑著問:「什麼秘密?多少錢一個?」
  「我只有一個秘密,」藍衣人保持著令人不舒服的微笑道,「一塊錢一個。買了才知道是什麼秘密。」
  「你不說是什麼秘密,我們怎麼會買?」姜春笑道。
  「說得出來的,就不是秘密了。」藍衣人笑道。
  其他人看著他們對答,覺得有趣。石華和馮惠慫恿姜春掏一塊錢把這秘密買下來,看這人到底搞什麼鬼。
  「就當是打發叫花子。」馮惠低聲在姜春耳邊道。
  「好,我買了。」姜春掏出一枚一元的硬幣,啪地一聲押在桌上。藍衣人把硬幣拿過來,小心地收進口袋,朝姜春招了招手,兩人走開幾步遠,藍衣人對著姜春的耳朵咕噥了幾句,姜春笑著點頭,衝著石華他們幾個擠眉弄眼。
  說完這話,藍衣人便收拾攤子準備走人,臨走前回頭囑咐了一句:「你要記住我說的話。」
  「知道,放心吧!」姜春朝他揮了揮手。藍衣人神色猶豫地看了看他,歎了口氣,扛著他的椅子慢慢朝小巷外走去。姜春他們幾個沒急著走,其他幾個人圍著姜春,讓他說出那藍衣人到底說了些什麼。姜春哈哈大笑,正要說的時候,又停下來了:「不行,我不告訴女孩子。」他這麼說的時候,其實並不是故意保密,只是逗逗那兩個女孩,那兩個女孩也知道這點,所以也沒追問,笑吟吟地等著他自己說。姜春說這事要先告訴男同胞,萬一有危險,也是男人來承受。這話說得大家又是一陣大笑。姜春完全沒相信那藍衣人的話,他把石華拉到一邊,兩人嘀咕了幾句。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那藍衣人還沒有走出巷子,他們的話剛說完,那藍衣人忽然扔掉了扛在肩膀上的椅子,一隻手在空中揮舞著,另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咽喉。這種變化讓幾個人吃了一驚,跑過去看時,藍衣人咽喉內發出啊啊的叫聲,嘴唇卻一動也不動,臉上漲得通紅。
  「你是不是病了?」馮惠彎腰問。
  藍衣人搖了搖頭,一把將馮惠推開,伸出食指,直指著姜春,目光凌厲地望著他。姜春和石華兩人面對著目光,臉色忽然變得煞白,連連後退。杜宇嵐打電話叫了救護車,然而,沒等到救護車趕來,藍衣人就已經斷氣了,臨死前他一直死死地盯著姜春,眼裡流露出來的怨毒目光,讓在場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慄。
  救護車趕來後,發現藍衣人的口鼻已經完全長攏,沒法做人工呼吸。藍衣人就是這麼活活窒息而死的。
  回大部隊的路上,幾個人都覺得心神不安,馮惠和杜宇嵐幾次向姜春他們打聽藍衣人到底說了些什麼,那兩個人卻死活也不肯說。
  「他到底說了些什麼?」聽到這裡,徐風忍不住追問。
  「後來,石華把這事告訴了杜宇嵐和馮惠,姜春就死了;馮惠把這事告訴了我,石華就死了;現在我告訴了你,估計馮惠也活不成了。」遊學亮說,他眼神陰鬱地看了一眼徐風,似乎在等他阻止自己說出最後那幾個字。但徐風的目光充滿強烈的好奇,他滿懷期待地望著遊學亮。遊學亮的眼神更加陰鬱了:「那天,藍衣人在姜春耳邊說的話是——『你如果把這句話說出去,我就會死。』」
  「什麼?」徐風愣住了,「就這麼一句話?」
  遊學亮點了點頭:「就是這一句,這句話就是秘密。」
  徐風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你如果把這句話說出去,我就會死——這句話本身就是秘密,同時又是一個詛咒,姜春把這話說出去了,藍衣人就死了,石華把這話說出去了,姜春就死了……徐風總算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這麼說,現在馮惠已經死了?」
  遊學亮緩緩點了點頭:「應該是這樣。」他略微頓了頓,又道:「現在,我的命就捏在你手裡了。」
  徐風目瞪口呆。
  照這麼看來,現在的情況是,如果自己把這秘密說出去,遊學亮就會死,而同時自己的命也就捏在別人手裡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說出來?」徐風問。
  遊學亮苦笑一聲:「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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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惠果然死了,死狀和石華一模一樣,同樣是窒息而死。遊學亮悲痛欲絕,卻又無可奈何。
  徐風這幾天總覺得自己心裡似乎憋著什麼東西,渾身脹得難受,那個秘密折磨得他坐立不安,似乎不找個人說出來就難受。傾訴的願望在全身遊走,他常常能感覺到自己身上不斷地膨脹起一團東西,從鏡子裡,他看到自己緊繃的皮膚和瘦削的容顏,而那個秘密不斷從皮膚下膨脹出來,似乎隨時都會破體而出。他現在總算知道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把這個秘密說出來了,這種膨脹的滋味實在難受。一個人的身體是不可能承載這樣的秘密的。好幾次,他都準備對人張口,話到嘴邊又嚥下來——這關係到遊學亮的生死,同時也是把自己的命交出去,這種事情不能不慎重。
  然而,秘密憋在心裡,即使全身緊繃著,這秘密也仍舊不時想要衝出體外——多麼難受,幾乎比死還要難受。這秘密在他心中發酵醞釀著,他的身體散發出泔水的味道。
  遊學亮常常驚恐地看著他,目光中充滿擔憂。對死亡的恐懼清楚地寫在遊學亮臉上,徐風咬牙望著他,兩人常常相對苦笑。
  我還能堅持多久?
  你還能活多久?
  這世界上誰能抵擋秘密的折磨?
  在最難受的時候,徐風身上同時冒起了7、8個凸起。他無意識地狂奔著,在這個漆黑的夜晚,他帶著再也無法掩藏的秘密,一路狂奔,想要隨便找個什麼人說出去。然而,不湊巧的是,時間已經太晚了,這條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跑了不知多久,才在一條牆壁的根下,見到了一個乞丐。他瘋狂地撲過去想要訴說,卻被乞丐的形狀嚇得後退了好幾步。
  那乞丐瘦得如同骷髏,皮膚緊繃在身體之上。他全身到處都是碗口大的破洞,破洞內裸露著鮮紅的血肉。徐風看著他的時候,他的胸口正迅速膨脹起一團,那一團血肉膨脹起來,無限膨脹之後,忽然「砰」的一聲,繃得透明的皮膚爆裂開來,一股令人窒息的泔水味填充在空氣裡,乞丐身上又多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洞。乞丐無聲地吶喊著,臉部因為痛苦而扭曲,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雙手在空中揮舞,手臂盡頭的雙掌早已不見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手臂揮舞著。徐風驚恐地望著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蠕動的凸起——難道自己將來也會變成這樣嗎?
  「你看到他了?」杜宇嵐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徐風驀然回首,杜宇嵐正黯然地望著他。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跑到了杜宇嵐的家門口。他心頭猛然湧起一個憋了很久的疑問:杜宇嵐也聽到了那個秘密,為什麼她一點事也沒有?
  不等他回答,杜宇嵐已經先開口了:「遊學亮把那個秘密告訴你了吧?我早就看出來了。」她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我當初也是你這樣,渾身脹得難受,不說出來彷彿就會死。但是我不想害石華,也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給別人。所以我找到了這個人,」她指了指乞丐,「他不會說話,也不認字,連手掌都沒有,也就不能比劃,我把那個秘密告訴了他,這就是最保險的,他肯定不會說出去,對嗎?」
  徐風打了個寒顫。
  他望著那個被秘密折磨得痛苦哀號的乞丐——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可怕的折磨嗎?
  他望了望杜宇嵐,又看了看自己,又轉身狂奔起來。
  他要找一個人,隨便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