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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節

  「你看到了什麼,就如實地說出來!」姐姐命令道,「這樣才能救我!」
  聽到最後一句話,紫君實在忍不住,帶著哭腔喊道:「我看到他們把你打死了!」
  這話一說出來,彷彿卸下了千斤重擔,姐姐吁了一口氣,頭朝後一仰,帶著輕鬆的神情暈了過去。其他的人彷彿也被紫君的話震撼了,棍棒和拳頭越來越稀,最後人們散去了。
  「你姐姐的心很毒,她一直在詛咒別人,這次她的詛咒應驗了。」羅華的爸爸丟下這麼一句話。
  不是這樣。紫君想要告訴他那個幻像,他已經走遠了。她搖了搖姐姐的肩膀,紫風睡得沉沉的,一動也不動。她急得快要哭了,朝四周看了看——沒有誰會幫她,大家都恨著姐姐。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姐姐的傷很重,自己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幸好,這是黑色的夜晚,不遠的山腳下亮著一盞紅色的燈。那是石頭姑媽的房子。大家都說石頭姑媽是個沒有感情的人,不管怎麼說,她好歹也是爸爸的姐姐,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紫君看到這唯一的希望,用力將姐姐從地上拖起來背好,一步一步挪到了石頭姑媽的房子前。
  石頭姑媽打開門,看到渾身是血的兩姐妹,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嘴裡嘀咕著:「我早知道是這樣。」閃身讓開一條道,讓紫君把紫風扛了進去。紫君將紫風放在姑媽的床上,姑媽給她清洗了傷口,包紮了一下,站起身來洗手:「她沒什麼大問題,只是以後不能說話了。」
  「什麼?」紫君覺得心裡緊了一下。
  「她的咽喉被人割壞了,以後是沒法開口了。」姑媽冷淡地道。
  紫君覺得姐姐十分可憐,但是,她沒法騙自己,聽到這個消息,她暗暗鬆了一口氣——以後姐姐再也不會說那些討人厭的話了!
  「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石頭姑媽說,「我早就告訴過她。」她把頭湊近紫君,瞇縫起眼睛看了看她,點了點頭:「果然如此,葉家的女孩都這樣。」
  「什麼?」紫君心頭一跳。
  「你也看到了吧?」姑媽說,「羅華要死的事,你也知道,只是你沒說,對吧?」
  姑媽怎麼會知道?紫君不知為何感到羞愧,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污泥的腳,左腳搓右腳,右腳搓左腳,搓出許多黑色的泥丸。
  「葉家的女孩都這樣,我也這樣。」姑媽拈起一塊酸蘿蔔皮扔進嘴裡嚼著,遞一塊給紫君,紫君默默接過來塞到嘴裡,慢慢蠕動著腮幫子。
  「我小時候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姑媽邊嚼酸蘿蔔皮邊說,「不過看到了總是要說的,說了幾次之後,發現不靈,就不說了,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誰知道,我看到的那些幻象,只要我不說出來,就會變成真的,一說出來,就不會發生。這真是個倒霉的事,如果看到的是好事也就罷了,可是看到的如果是災難,不說對不起良心,說了吧,你看看你姐姐就知道了。後來我找到了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紫君沒想到事情還有這樣的內幕,怪不得羅華會死,因為自己什麼都沒說出來;而姐姐在幻象中死去,現實中卻活了下來,原來是因為自己把幻象中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怪不得姐姐要自己如實說出自己看到的一切。大家都錯怪姐姐了,她並不是個烏鴉嘴的姑娘,也並不是在詛咒誰,她說出一切災難,只不過是為了防止災難的發生罷了。
  「你知道這樣挺煩的,老是在想要不要說,好像自己要被撕成兩半一樣。後來,我發現這是因為我心太軟,如果我的心不這麼軟,那麼我就可以什麼也不說,眼睜睜看著別人死也不難過。」姑媽說。
  「怎麼能這樣?」紫君忍不住插嘴了。
  「如果心不這麼軟,也可以說出一切來,卻不怕別人對自己打罵,也不怕最親近的人傷害自己。」姑媽彷彿沒聽到她的話,繼續往下說著,「所以我就到處找比自己心臟更硬的東西,我找到過木頭、鋼材、瓷器,一切你能想到的東西,把它們塞到心臟裡。沒錯,這樣心臟是變硬了很多,但還不夠硬,我還是忍不住會說話,說了之後,還是會被別人的不理解逼得痛哭——挺傻的吧?後來我發現了石頭,我把自己的心臟扔了,留下石頭做我的心臟,這下就什麼也不怕了。別人的死活都跟我沒關係,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挺好的。」她好像在說別人的事。
  「石頭怎麼能做心臟呢?」紫君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事。
  姑媽撕開衣服,讓紫君敲了敲自己的胸膛——那裡的確和石頭一樣硬,摸上去不像是人的皮膚。紫君終於明白為什麼人們都叫她石頭姑媽,因為她的心的確是石頭做的。
  「石頭心臟好嗎?」紫君想到了什麼,連忙問。
  「無所謂好不好,沒有痛苦,也沒有快樂,和石頭一樣。」姑媽說,她指了指紫風,「這丫頭後來也看到了幻象,她來找我,我把事情告訴她,要給她換顆石頭心臟,她死活不肯,說要留著自己的心救別人。我說她肯定會受苦,她說她把自己的心想像成石頭的,就不會受苦了,真傻。你要不要換石頭心臟?」
  紫君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姑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你想想再說吧。」姑媽又往嘴裡扔了一塊酸蘿蔔皮。
  紫君看著姐姐,她睡得很熟,熟睡的臉上帶著淚痕——她雖然裝得很冷漠,但她的心畢竟不是石頭做的,這麼多年來,村子裡的人嘲笑她、嫌棄她,不知道她有沒有背著人哭過?也許正因為她的心比誰都軟,所以她才不得不裝得那麼堅強。現在她不能說話了,不知道這對她是好事還是壞事呢?也許對姐姐來說,能夠阻止災難,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以前聽村子裡的人說,每個村莊的人都有自己的保護神,在暗中默默保護著自己的村莊。那麼,自己村子裡的保護神,應該就是姐姐吧。現在保護神不能說話了,自己是不是要接過這個任務呢?她想起姐姐以前受過的苦,不由打了個寒顫:做一個暗中的保護神是多麼痛苦、多麼孤獨啊,即使是作為旁觀者,她已經無法承受,如今要成為那個保護神本身,她覺得自己做不到。
  她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石頭姑媽。
  石頭的心臟,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沒有悲傷,也沒有快樂,不會哭,也不會笑——她又打了個寒顫:這樣的人生有意思嗎?人生不就是由哭和笑組成的嗎?如果什麼感情也沒有,那和村子門口矗立的石像又有什麼區別呢?
  月亮在窗戶邊上越移越高,幾個小時過去了,紫君卻始終沒想好該怎麼辦。
  忽然,一陣潮水般的感覺淹沒了她,她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之內,她看見村子裡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了起來,無數的亡靈從地下走出,尖利的牙齒咬嚙著每一個人……她大叫一聲從幻境中走出,冷汗涔涔地看著石頭姑媽。
  「你看見了?」姑媽問。
  她點了點頭。
  「這是村子裡最大的災難,不過也是最難以讓人相信的災難,你說還是不說?」姑媽問。
  說還是不說?
  說還是不說?
  紫君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她頭疼欲裂,嘶啞著嗓子對姑媽道:「請你去說好嗎?你不是有石頭心嗎?這對你無所謂。」
  「這不關我的事。」姑媽說。
  紫君從來沒這麼恨過酸蘿蔔皮的味道,她覺得這種味道就表示一種石頭一般堅硬的拒絕,不可更改。她想破口大罵——但是罵有什麼用呢?石頭的心臟是不會害怕別人罵的。姐姐還在昏迷中,就算她醒來,她也什麼都不能說了。
  只能靠自己了。
  那麼自己是說,還是不說呢?
  她清楚地感覺到身體內那種撕裂般的痛苦——石頭姑媽說得沒錯,自己好像快要分成兩半了。她下意識地看了看桌子上的石頭,很快又被自己剛才那一霎那的念頭嚇了一跳。
  說?
  不說?
  或者換成石頭心臟?
  這真是個艱難的抉擇。
第十五章 掉隊後的遭遇
  這是一個陰冷的午後,天地浸淫在慘淡的空氣中,四週一片寂靜,從朝向街道的窗口望出去,偶爾能望見一兩個人慢悠悠地走過。
  一個瘦弱的人影從街道盡頭慢慢走了過來。這是一個黑色的人,走近點能看出是個女人,再走近點,徐風發現這個女人有點面熟,再走近點,徐風還沒想起她到底是誰,對方已經朝著窗口開口了:「徐風。」
  「你好啊!」徐風笑著打招呼。是誰呢?聲音也有點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