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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節

  他只是不願回家而已,那個家對他的吸引力正在日漸枯竭——他知道自己依然愛著妻子,也愛他的孩子們,但那種古怪的疏離感卻在他心中漸漸地擴大,他和妻子,他們已經一個月沒有做愛了。
  外面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很安靜了。麥卡錫撥開百葉窗,向外面的大辦公室中張望,大辦公室已經走得空無一人,他看看手錶,已經是六點過一刻了。他打開主管辦公室的門,拿著茶杯走到飲水機前,倒了滿滿一杯水,隨後從口袋裡摸出裝維生素C泡騰片的管子,倒出一粒扔進了水中。他有時會痛恨自己這種可笑的藥物依賴——這是他少年時代父母錯誤的營養補充計劃落下的後遺症,如果他每天攝入的維生素C少於三千毫克,那麼很快身體就會出現壞血病的症狀——通常他都在出門前喝一杯維生素C,然後去上班,下班後回到家喝一杯,然後在睡前再喝一杯。雖然他隨身攜帶一管維生素C泡騰片以備不時之需,但他從不在一起工作的同事面前喝這種飲料——他不抽煙,也幾乎不和同事一起去酒吧喝酒,在劫凶組的警探中,這已經是軟弱的表現,如果讓那些傢伙知道了他竟然喝這種可笑的飲料喝上了癮,他一定會成為全警局的笑柄。
  麥卡錫懊惱地將杯中的橙色飲料一飲而盡——如果讓他回到過去重新選擇,他既不想知道彩票的中獎號碼,也不想對他大學時的那個漂亮情人說對不起,他只希望自己從來都沒吃過這該死的維生素C。但現在的他,已經成了那只在溫水中被慢慢煮開的青蛙,已經失去了跳出這個窘境的機會。
  八點整,麥卡錫心事重重地走出了警局大樓,他坐進那輛老水星,發動汽車,開出警局大門,拐上了離家相反的方向。
  或許在白天還不那麼明顯,但在天黑之後,匹茲堡那種被時代遺棄的工業城市所特有的破敗就顯露無遺。昏黃的路燈籠罩下的街道空無一物,水星在路上開了快一英里,麥卡錫才看到入夜後街上的第一個人。但和其他所有的美國城市一樣,這城市裡總有一些角落,是要到天黑了之後才熱鬧起來的。
  不知不覺中,麥卡錫已經開過了第五十一街,再往前,就是目前這城市中治安最糟糕的區域,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車已經行駛在了第五十七街上——那是紅燈區的腹地。他一腳踩下了剎車,車子一慢下來,那些在路邊遊蕩的鶯鶯燕燕就蜂擁而至,從車窗看出去,只看見各色半裸的乳房在晃動——麥卡錫一驚,又猛然踩下了油門。
  ——媽的,怎麼開到這兒來了?麥卡錫鬆了鬆領帶,解開了襯衫的第一粒紐扣。
  他在路口向左打了一把方向盤,車子拐上了佛蒙特街,紫紅色的霓虹燈在他眼前晃動,他又再次放慢了車速。
  探長開著他那輛老舊的水星,繞著紅燈區足足轉了兩圈,但最終他還是沒有把車停下來,當開上諾福克大道,踏上回家的路時,他靠邊停車,拉下後視鏡,對著鏡子繫上了襯衫的紐扣,又重新束緊了領帶。
  麥卡錫到家的時候,妻子還沒睡,當他轉動鑰匙打開房門,穿著睡衣的勞拉出現在了走廊上。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親愛的?」勞拉迎上去,接過了丈夫的公文包,放在了門背後的牆角處。
  「還不是為了那案子!」麥卡錫吻了妻子一下,「孩子們都睡了嗎?」
  「睡了,卡特琳娜八點半就上床了,小斯圖爾特躺在床上不肯睡,非要等你回來,他的火山模型得了個『A』,剛才我進他房間,他也睡著了。」
  「唔……」麥卡錫心不在焉地回應著,脫下西裝,扯下領帶,解開襯衫的第一粒紐扣,長吁了一口氣,這才感覺舒坦了點兒。
  「冰箱裡有匹薩,乳酪培根的,要給你熱點兒嗎?」勞拉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在冰箱發出的白光的映照下,她豐腴的曲線顯得很性感。
  「不,我不餓,跟我說說你今天看的房子。」麥卡錫溫柔地從背後抱住妻子的腰,她腹部的贅肉在他的手指間彈動著。
  勞拉放下了手中的匹薩餅盒子,將手伸向背後抓住她丈夫的胳膊,麥卡錫的手開始不安分,他的左手開始向上運動,而右手開始向下。
  「哦……」女人轉過身來,發出了第一聲呻吟,還沒等她發出第二聲,麥卡錫就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她的嘴。

  麥卡錫是被響亮的微波爐提示音「叮」的一聲驚醒的——鬧鐘又沒響。麥卡錫扯過床頭的電子鬧鐘,然而在他的一扯之下,鬧鐘的電源鬆脫了,在他惺忪的睡眼看清屏幕上的那幾個數字之前,屏幕就已經變得一片漆黑。
  媽的!
  樓下傳來刀叉敲擊盤子的聲音,以及孩子們的吵鬧聲。麥卡錫穿上睡袍,干抹了一把臉,將眼角的眼屎揉掉,又用手指將頭髮向後梳了梳,這才走下樓梯。
  「嘿,親愛的,你睡過頭了,孩子們都要出門了。」
  妻子勞拉一邊收拾著桌上的餐盤,一邊對著門口喊:「孩子們,回來跟你們的爸爸道個別。」
  「我要趕不上校車了,媽媽;再見,爸爸!」小斯圖爾特已經一溜煙跑得沒影了,而卡特琳娜還是折了回來,在麥卡錫的左臉頰上親了一下。
  「再見,媽媽!你該刮鬍子了,爸爸!」
  麥卡錫直起身,在自己的下頦和兩腮上捋了一把。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昨天才剛剛刮過鬍子——他有些不確定地想,但很快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就被他拋在了腦後。
  隨著微波爐再次「叮」的一聲,勞拉將他的那一份早餐也做好了。麥卡錫走近左手端著餐盤,右手拿著牛奶的妻子,攬住她的腰,勞拉在放下餐盤的同時吻了她的丈夫,麥卡錫順手在妻子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勞拉「啊」的一聲,險些將手中的牛奶灑出來。
  「別這樣,門還開著呢!」
  「你昨晚真棒!」
  「你在說些什麼呀?」
  警局大樓彷彿是個被詛咒的地方,麥卡錫的車一轉上警局所在的傑弗遜大道,昨晚的溫存所留給他的那點好心情就消失得一乾二淨——他依然開著他那輛破破爛爛的福特水星,除霜器依舊是壞的,然而天氣卻比一個星期前更冷,簡直是天寒地凍,這城市究竟是怎麼了?他一直沒有空、或者說是沒有心情去換一輛他嚮往已久的梅塞德斯·奔馳C300,他的妻子想換更好的社區、更好的房子,他們想送孩子去私立學校——然而今天,他和局長將有一個麻煩的會談,那將直接關係到這一切能否實現。
  麥卡錫看了一眼車上的鐘,九點一刻——他忘了這車上的鍾是慢了十五分鐘還是二十五分鐘了,總之,他是遲到了。
  他不情願地加了一腳油門。
  就在準備減速拐進警局大門的時候,麥卡錫遠遠看見局長的那輛雷克薩斯正迎面駛過來。於是在門衛打開自動門閘的那一剎那,他猛踩了一腳油門,將他那輛老舊的水星粗暴地拐進門,逕直朝停車場角落上那個新近劃撥給他的固定車位——一個標有「I·M(伊恩·麥卡錫的首字母簡寫)-探長」的車位——開去。自從上個禮拜開始,他就不必擔心因為晚到車位停滿而不得不把車停在大街上這種事了——這或許是這個早上自出門後唯一令人愉快的事。
  令麥卡錫沒想到的是,談話從停車場的電梯裡就開始了,當局長一路小跑著衝向電梯,一邊招手示意伊恩等一等的時候,他真想裝作沒看見,一邊掏出手機假裝打電話一邊任由電梯的門關上——但他還是及時按住了「開門」鍵。
  「早上好,伊恩!」局長似乎心情不錯,發生什麼了嗎?
  「早上好,局長。」麥卡錫回應道。
  「你遲到了。」局長抬起手腕,微笑著敲敲手錶的表面。
  「你知道早上的交通有多糟糕。」麥卡錫聳聳肩。
  「這可不是個好的開始。」
  「什麼?」麥克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是個好開始?什麼意思?這話該在禮拜一說。
  「我說伊恩,你那輛水星,開了有多久了?」
  「差不多十二年了吧。」——幹嗎問這個?老狐狸一定是聽說了什麼了,麥卡錫感覺後頸的汗毛開始豎了起來。
  「嗯,是時候該換輛車了。」
  聽了這話,麥卡錫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他愈發肯定局長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開始後悔和局長乘同一部電梯——真該讓那門關上的。局長似乎在暗示什麼——是他的合同報銷了;是譏諷他搭上了FBI的順風車;還是知道了他三周前去試駕奔馳?對此,他有不祥的預感。是的,他想買一輛奔馳車已經好幾年了——當他被晉陞為劫凶組的主管探長時,這願望幾乎變成了現實,但現在看來,「硬幣殺手」把一切全毀了——如果他現在去買一輛奔馳,更可能的是還沒等他還完貸款,就已經從劫凶組主管的位子上被趕了下來。
  「本來這事應該在我辦公室談的,但既然這裡只有我們兩個……」局長依舊笑容滿面。
  「老狐狸!」麥卡錫在心中暗罵道。
  「恭喜你,伊恩·麥卡錫探長,」局長伸出手,「你已經被正式晉陞為搶劫兇殺組的主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