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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節

  我連忙還禮,道:「那我便在寺內住著,等方丈法師歸來,再行遏見。」
  小沙彌見我十分有禮,很不好意思地道:「施主一心向佛,素心可鑒。只是現在上客房均在修繕,實在無處讓施主歇息。況且主持不知何時才能歸來,施主也無需久等。佛曰萬事因果,一切皆緣,若此次無緣得見主持,來日方長,尚有機會。若施主想要連日拜佛,不若……去外面找個旅舍。」
  我點頭道:「也好。」便告了辭,走出萬壽寺。在街上轉了一下,找到一個賣床上用品的小店,買了一床被子,一張薄床墊,一個枕頭,大包小包地捆了,拎在手裡,走回萬壽寺。
  找了個靠近僧房的僻靜的角落,我把床墊鋪開,放上枕頭,把被子打開來,攤在床墊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低頭作冥想狀。也不去管其他遊客如何用一副觀賞怪人的眼神看著我。
  過了約摸個把時辰,那個小沙彌正巧路過,見我這般狀況,吃了一驚,忙上來問是怎麼回事。
  我從冥思中被驚醒過來,抬頭見是他,忙起身行禮道:「師傅莫要怪罪,在下禮佛心切,一片誠意,生怕在外面住宿,錯過了方丈法師歸來之期。師傅方才說,萬事因果,一切皆緣。在下深以為然,但所謂有何因、方得生何果,若我在此長久等候,這便是因,唯其如此,才能得到參見方丈法師之果。請師傅諒解在下的魯莽行徑則個。」我心知見人說人話的道理,在這復古之風鬱鬱的寺院之中,小沙彌說話都是半文言帶古風的,我也就拿出以前的古文功底,一番長論,和他拽起文來。
  那小沙彌聽我如此說話,臉上卻是一陣紅一陣白。待我說完,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道:「施主禮佛之心,讓小僧欽佩不已。施主少歇,小僧去去便來。」說罷,又是合十行禮。
  我連忙還禮,見他腳步匆匆而去,匆匆又回,對我道:「施主見諒,今日住持本在寺中,只是方才接待貴客,才讓小僧回絕施主的相見之請。小僧見施主如此誠心,又行稟報住持,住持也聞之動容,便邀施主前往一敘。不知施主能否原諒小僧誑語?」
  我聽了這話,喜出望外。心說果然不出我所料,剛剛看到這小沙彌對我說住持不在寺中之前,用手摸了幾下脖子,這在行為心理學上是一種典型的自我安慰動作,特別是不說假話、不打誑語的和尚,更意味著接下來的話,可能並不真實,說假話讓他心裡的潛意識感到不安。於是我便用了這露宿街頭的苦肉之法,本以為起碼要到明天才能奏效,沒想到剛過去個把小時就改變了局面。
  看來,現在確實世風不古,人心浮躁,那些所謂的善男信女,說是來禮佛,其實還不是為了求那福祿壽財而來?各大寺廟的方丈,定是也見過不少像我之前那樣,拿著疊臭錢就牛B哄哄指名道姓要見他的凡夫俗子,早已厭煩,所以大都閉門謝客。現在終於用真誠打動了他,才肯見上一面。
  我忙道:「如此,幸甚。煩勞師傅帶路。」
  小沙彌與我邊走邊聊,他法號「明覺」,是上海學院1999屆的學生,說起來,還是本寺方丈的學弟。畢業後就到這裡來,現在是西序的知客僧,最近聽說因為他學歷高,快要調到東序去做維那(帶領寺內僧眾熏修,執掌僧眾威儀進退綱紀的主管)了。等再混些年頭,做上了東序的都監事,或者調回西序做了前堂、後堂首座,那就離住持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了。
  看著路邊的雜花野草,我心中卻在感慨。佛曰眾生平等,卻在內部也有這樣多的等級排列。別說在中國,就是在佛教發源地印度,種姓制度也是一個懸在人民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其實在中國古代,自從隋文帝設立了科舉制度,還是為下層民眾進入上層社會開闢了一個較為公平合理的通路的。而在印度,首陀羅就不說了,單說一個吠捨想要升到婆羅門的階層,他必須首先雙手交叉舉在頭頂上,不能坐,更不能躺,連睡覺都要站著,就這樣堅持二十年;然後再經歷水的考驗,其實就是浸豬籠45分鐘,如果拎出水來你還活著,就能進一步經受火的考驗————在火堆裡站立30分鐘,如果這樣你還能活著,好吧,恭喜你,你可以成為婆羅門了。你也發現了,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目的就是告訴你,婆羅門是天生的、是傳承的,你作為人,是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成為婆羅門的,就算你牛B到這個程度,估計你也沒法傳宗接代了,以重傷全殘之軀享受婆羅門稱號之後,仍然無法把這個稱號傳給後人。
  這就是事實。等級差別,尊卑之分,似乎總是在人類歷史上無法抹去。就像我這個屌絲,恐怕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完成逆襲,成為高富帥,贏得白富美的傾慕目光,只能在一本又一本的YY小說、一部又一部的肥皂劇中獲得一點精神勝利。
  那個叫明覺的小沙彌可能想不到,我在這莊嚴肅穆的佛寺之中,竟然會冒出這麼多七七八八的想法。聽他的意思,也是想要高昇的,但是畢竟浸在佛法至理中年歲已久,他的功利心被消磨了很多。我偷眼望去,只見他頌著梵音佛號,步履輕盈地走在茂林綠灌的小道上,一時間,我對他這般自由自在的生活,不禁有些羨慕。
第五章 康城,又見康城
  像我這般,為金錢癡迷、為美色賣命、向組織的權力屈服的屌絲,逮住一瓶上好的沐浴液、洗髮露,都要用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才停手的屌絲,放不下心中的執念,也許永遠無法像他這般灑脫自在。想到這裡,我不禁一聲歎息。
  言歸正傳。穿過了N個「遊客止步」的牌子,到了寺院深處一個僻靜的所在。明覺向我行了一禮,說住持便在裡面,施主請自行移步,我便告退了。
  我謝過,懷著非常忐忑的心態,走進了這間佛堂的大門。
  一聲如洪鐘大呂般的佛號響了起來,我循聲望去,一位已到中年、慈眉善目心寬體胖的大師,寶相莊嚴,穿著五彩袈裟從側門走了出來。我連忙合十行禮,道:「大師,晚輩有禮了。晚輩有錯,望大師寬容則個。」
  那位大師笑著道:「聽聞施主禮佛之心很是虔誠,不惜效古人之風,臥於樹下靜候。若果如此,何錯之有?」說著,向我伸手示意,讓我坐下。
  我謝過,道:「今日得見大師寶相,頓覺動容。佛曰,破執。晚輩為見大師,竟入癡界,做出此等執迷之行徑,卻未免落了下乘,也叨擾了大師清修。實是過錯。未知大師能否見諒?」
  大師笑而不答,卻向我講了他的法號「續建」,我也報上自己名諱。大師與我敘了一會兒話、講了一段佛。字字珠璣,句句發省,令我有醍醐灌頂之感、茅塞頓開之覺。見開了話匣,我便得空問道:「晚輩聽聞,金山此處,在上古時代原名康城,歷史悠久。有許多民間高人,著力於考證這一段歷史,已有所成,不知是否有此一說?」
  續建大師斂起笑容,正色道:「此事,林施主是從何處聽來?」
  「是聽我一朋友講起。不瞞大師,我對金山此處的故事,也很有興趣,本以為上海是一個年輕的城市,卻未曾想,竟有如此悠遠的歷史,若大師知道,敢煩指點一二。」
  續建大師看著我,澄亮的眸子竟像是把我內心看透一般,道:「我聽施主講話,頗有古風,可見卻是久研歷史之人。既然問起,不妨告訴施主,確有此事。但相關研究,目前尚未成書,而且此中事況,紛繁複雜,牽涉很多俗世間的爭鬥。因此施主莫要讓外人知道。」
  我聽到這句「俗世間的爭鬥」,心中不免一凜:莫非這說的就是胤老太太的組織和陳子奇及其背後黑手的鬥爭麼?還是牽涉到更多連我都不知道、甚至無法想像之事?連忙道:「晚輩只是對歷史之事好奇心頗重,雖然這等執念也有違佛門之理,但著實按捺不住,請大師告知則個。」
  續建大師告訴我,他之所以知道這些事,正是因為這萬壽寺。萬壽寺,雖然世人皆知是建成於宋代,只是因為在那時,五代時極其富有的吳越國王錢謬,他的孫子錢朝佐,在宋代出資萬金,重修萬壽寺,並且把天王殿上彌勒佛像作了一個重大改變,將自己舅祖父,浙江奉化「布袋和尚」陳契此的形象塑成彌勒佛,並親自題了對聯:「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物;開顏便笑人間好笑之事。」橫批是:「笑口常開迎新客」。從那以後,萬壽寺的這副對聯和彌勒造像已成為傳世經典,影響了那之後幾乎全部的寺廟彌勒佛像以及文學、影視作品,因此大家都以為,萬壽寺是建於宋代。
  其實,萬壽寺是建於三國時期,乃是當時天下三大梟雄之一的東吳大帝孫權下令建設的。據傳,孫權之母吳龍珍,在幼年時失去父母後,因不堪受嬸母的冷嘲熱諷,便攜弟妹們投奔康城的姑母,得到姑母一家的寵愛,並因此得以學習詩書經論和禮儀。後來孫權稱帝,吳龍珍便被尊為皇太后。
  為了報答當年落難康城時姑父母的養育之恩,孫權之母吳龍珍便囑咐孫權,遣人赴康城,欲接二老至跟前侍奉。不料早已寡居的姑母念佛度生,不願離鄉北上。於是,孫權便令地方官將其舊宅翻建成佛院。歷時三年,佛院落成。孫權誥封外祖姑母為「萬壽護國夫人」,並御筆金書「萬壽院」三字,製成巨幅匾額,懸掛在院內長生殿上,讓外祖姑母在院內修身養性。此後,孫權還多次遣其弟妹來萬壽院祝福。護國夫人圓寂以後,萬壽院成為一方佛教信徒朝拜進香的聖地,改名「萬壽寺」。
  到了宋朝,康城遭逢大禍,地陷入海,僅留金山三島。萬壽寺也隨之一同沉沒,才異地重建。加上彌勒佛的形象和那副對聯,聲名遠播,以至於人們對之前的歷史,不甚瞭解。
  續建大師這一番話說完,我驚得一身冷汗:
  康城,又見康城。
  說實話,明瑩、李宇波,都過於年輕,而且與組織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所以他們的話,我不敢多信。也許,這都是組織,特別是那個高深莫測的胤汝老太太,編出來忽悠我的。康城,是否存在?又是否真的因為神秘的北緯30度魔咒沉沒入海?我一直持懷疑態度。如今,這個神秘的名字,這個已經被從地圖上抹去的城市,從這位德高望重、知識淵博厚重的方丈大師口中說出,使我不得不信,而且深信不疑。
  而且,續建大師著重說到了東吳大帝孫權,那就能和之前李宇波說的歷史連上了。因為他曾經說,東吳大都督、丞相陸遜也被封在康城。由此看來,李宇波講述的那些,從那位存在於史前文明的大禹王開始,包括顓雪、周康王姬釗、伍子胥、春申君黃歇以及越王勾踐這些歷史名人與康城的種種故事,都是真實的。
  那麼,西施墓,多半也就在這裡。
  我問續建大師:「晚輩曾聽朋友說,有一個長年生活在雲間康城的家族,寫了一本族譜,詳細記載了雲間康城的歷史。這件事是真的嗎?」
  續建大師身子輕輕震了一下,過了良久,才對我道:「這等隱秘之事……如何會傳了出去?阿彌陀佛,若此事被世人所知,豈非要出大事!林施主,你到底是何人,來此究竟有何目的?」
  聽了此話,我懊惱不已,沒想到這本族譜之事,竟然會被續建大師說的如此令人驚心,看來自己是無意之中,說錯了話。正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的時候,續建大師突然道:「林施主,老衲有一事相詢。」
  我見他開口,正在擔心他要下逐客令,卻沒想到是這般說話,連忙道:「不敢、不敢。大師儘管示下,晚輩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衲方才在偏房之中向窗外打量,見你與明覺一路走來,相談甚歡,但卻見你突然變了神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否告訴老衲,所為何事?」
  沒想到我還沒進屋時,續建大師就已經見到了我。他這一說,倒是勾連起了我剛剛的一番由「眾生平等」想開去的感慨,以及對自己無法破執、被慾念與俗世所擾的困惑和糾結,不由地向他行了一禮,把之前的想法,事無鉅細地說了出來。
  續建大師聽罷,沉吟片刻,道:「不瞞施主說,此前老衲見你神色突變,後又問起康城和那本族譜,還以為你是心懷歹意之人。聽你方才一席話,加上觀你臉上神色,著實是肺腑之言。說明施主對芸芸眾生心懷慈悲,亦覺自身色相乃是虛妄,確有般若慧根,想來定非奸佞之徒。所謂歷史,口耳相傳。若知者諱言,永緘其口,則歷史消亡矣。也罷,此事總要傳承下去,今日有緣,老衲便說與施主知曉。」
  我向前傾了傾身子,洗耳恭聽。
  續建大師端坐椅上,神態肅穆地道:「施主莫道老衲將此族譜一事諱莫如深,確實事關重大。施主,可知黃歆此人?」
  我搖頭表示不知。
  「古之康城,有一名府,曰黃公府。名門望族黃氏,世代居於此府中。黃氏始祖,名喚黃歆,原居康城安波街尚武坊。黃歆自小聰慧非常,崇文尚武,好航海。於漢武帝元狩年間,任康城觀星台星官,常蹲康城外之金山、王盤山上觀星,徹夜不歸。任星官三十餘年後,漢昭帝始元二年,黃歆奉旨,率其小兒子黃玄操及資深水手三十餘人備帶生活資費,乘巨型官船入海,向東航行,斷續九年,靠魚獵及求助外族居民度日,每次見到外族,總是禮讓為先。九年航海,星辰定向,竟到西域,至番兜城,棄船登陸而歸。此時包括黃歆在內,僅存十二隨從生還,後著《天文奇觀》之書三卷。此時的黃歆,由於年事已高,航海之時又久經風霜,且對東出西歸之謎百思不解,終日恐懼,竟患重度官能之症,瘋癲逝世。」
  我聽到此事,驚訝得合不攏嘴:如果確有此事,這個黃歆,竟是完成了一次環繞地球之舉。漢昭帝始元二年,也就是公元前85年,九年之後,也就是公元前76年,比麥哲倫的船隊完成環行地球,早了將近1600年!不禁問道:「大師,晚輩不明:當時造船之術,有這等先進麼?況且,如此環行地球之壯舉,為何竟未見於史冊?」
  續建大師道:「想我浩蕩中華,文明璀璨,古人智慧,亦不下於今人。彼時,秦皇命徐福出海,尋訪不老之藥,便已能抵日本。東吳大帝孫權,便在吳淞口造青龍戰艦,巡遊江海,令孟德百萬大軍不敢南窺,何等氣勢!此船便是繼承了漢代造船術之精妙。至於黃歆之壯舉為何不見於史冊,還要聽我慢慢道來。」
  我知道這歷史故事已經講到關鍵處,不禁挪了挪身子,正襟危坐而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