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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節

  木清香掏出一根繩索,讓我們繫在腰上,不然中途誰走丟了都不知道。李小北接過繩子,大大情願,可這是木清香提的主意,他沒好意思回絕。我們趁走在還算寬的古道上,四個人都繫好了繩子,變成名副其實的「同一條繩上的螞蚱」。
  李小北忍不住問:「為什麼一定要繫繩子,萬一誰掉下去,不是把大家都拉下去嗎?同生共死也不能這麼盲目吧?」
  我小心地走著,嘴上答道:「你知道現在走的小道是什麼道嗎?就是茶馬古道,在這條道上最出名的就是……」
  「龍門陣!」梅子茶接話道。
  實際上,茶馬古道只有兩條,一條是滇藏道,另一條是川藏道。這兩條道沿途的站點不同,但最終都進入了印度、尼泊爾及南亞各地。滇藏茶馬古道是由馬伕幫編製的傳奇,川藏茶馬古道就是由背夫書寫的悲劇。總之,兩條古道各有特色,造就了中國西南地區長達千年的神秘古道。
  蒙山和雅安地區的茶馬古道是最艱苦的一條,沿途不乏深山峽谷,騾馬難行,全靠人力背運。那句「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就是很好的描述了。背夫是最苦的謀生方式,四川方言中人們稱他們為「背子」。這樣的苦活要有人組織,以防背夫們中途撂包子。一般背夫都在農閒時間接活,七八成群,領了茶包就走人。每個茶包二十斤左右,中等力氣的人背十到十二包,力氣大的就被十五、六包,重達三百多斤。
  關於背夫的故事,祖父對我講過不少,那些背夫裡除了男人,甚至還有女人和小孩。他們背得少,掙得少,景況更為悲慘。背夫出發時,隨身攜帶的食物就是一點玉米面或者饃饃,還有一點鹽巴。在路上,背夫每人手持一根丁字形枴杖,俗稱拐子,用來撐著茶包歇氣。因為負荷重,古道狹窄,所以不方便坐下。
  背夫們翻山越嶺,吊橋棧道,日曬雨淋,風霜嚴寒,啥樣的苦都吃過了。這還算好的,有時走著走著,茶馬古道會擺出龍門陣,後面半天沒人達話。回頭一看,人沒了,掉到山崖下去了——這就是茶馬古道上的龍門陣。一直到20世紀50年代,川藏公路修通後,茶馬古道上的背子才逐漸從川藏簡的溝谷坡嶺間淡出。
  可是,留在茶馬古道上的龍門陣依然存在,1944年時還曾有一隊背夫莫名其妙地墜落山底,只剩下一個活口。這事至今留傳在茶人之中,那是已知的一次龍門大陣,還有全部死掉的可能還要多。背夫有時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就會用繩子綁在腰間,以免有誰會忽然墜落。可這方法並不行得通,還是偶爾有人神秘地墜下山。不過,繩子上沒有半點拉扯的感覺,事情發發生時誰都不知道,就好像是背夫身體忽然縮下,猛然滑落山嶺。
  李小北聽到這話,嘴上說不信,臉色卻變得鐵青了。眼看古道越變越高,沒有下降的趨勢,我們都懷疑是不是已經進入龍門陣的範圍裡了。木清香說這條古道看得出很少有人走,不知道是哪些背夫走出來的,也許他們背負的甚至不是茶包。
  我有點恐高,看到山崖拉升了,地下的森林就如盆景,雙腿不由自主地軟了。李小北比我好不到哪去,除了腿軟,還想嘔吐。虧他剛才喝了那麼多酒,吐出的那東西東西臭氣熏天,害得我們也跟著反胃。古道越來越險,我們幾乎都是橫著行走了,好幾次踩滑了古磚上的雪。
  我盡量不往山巖下看,為了轉移注意力,就問木清香以前有沒有走過這種古道。此話一出,木清香回答得牛頭不對馬嘴,一個勁地懷疑小姨也許就在前方。我其實也想過這問題,白木老人不可能是自殺的,如果有人進山了,極有可能就是小姨。我很難想像,小姨真的是我母親,更不能想像她殺了人。如果她真是小姨,為什麼出山後沒有找木清香,現在又選在這個時候返回邛崍山脈。
  木清香走到第二個位置,她回頭對問我:「如果小姨真的殺了人,你會怎麼樣?」
  雖然我對母親的感情不深,但血緣關係是一種很奇特的東西,對於木清香提出的問題很難回答。我一邊摸著山巖行走,一邊回答道:「如果她真的做了那些事,那我就不饒她!但這事現在說不準,也許是陽赤山干的呢?林荼不是說了嗎,當年他老爹變成瘋子後,陽赤山已經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李小北走在最前面,不以為意地回頭說:「那是林荼自己說的話,也許他們把人弄死了,迫不得已就編個借口,謊稱人跑掉了。」
  我搖頭晃腦,直言道:「這不可能。如果沒人暗中逼迫林荼,他才不會跟我們吐露那些陳年舊事,那些話他沒必要騙我們。再說了,這種事情說出去誰信啊,林荼不會擔心我們走露風聲的。」
  木清香走在險道上,面對陡峭的山巖,絲毫不懼,反倒如履平地似的。聽到我和李小北爭起來,漸漸地有些火藥味,她才出聲叫我們安靜一點。我只是就事論事,又沒想要打爆李小北的腦袋,正想為自己辯解,卻聽到李小北在前面「喂、喂、喂」地喊個不停。
  我疑惑地問:「你喂個什麼勁,舌頭腫了嗎?」
  「你後面……」李小北看不清最後面,急得結巴了。
  我心說後面怎麼了,難道茶猿追上來了,該不會這麼倒霉吧。此處的古道太小了,如果真要打鬥,那肯定要吃大虧。這時,木清香朝我使了個眼色,叫我快點回頭看。一瞬間,我全身冰涼,剛才吵得不可開交,梅子茶怎麼一句話都沒說。扭頭一看,我身後的繩子不時何時鬆開了,梅子茶已經不見了蹤影。
卷五《蒙頂神香》 35.騷動
  這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原想用繩子繫住每一個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天知道龍門陣太詭異了,繫了繩子都不行,該不見的還是會不見。人就在我後頭,僅僅半步之遙,可對於身後發生了什麼,剛才的我卻半點知覺都沒有。
  我們停在山巖山,冷風不時地吹來,穿再厚的衣服都不管用。我低頭看向山下,那下面都是茂密的老林,還有一團團雲霧。如果梅子茶跌下去了,我們在上面是看不到的,必須下去才能確定。可如果梅子茶真的掉下了,就算我沒有知覺,同系一根繩子的木清香和李小北總該察覺到。
  李小北不相信地問我:「小路,你真的一點兒都沒注意身後嗎,梅子茶不會憑空消失吧?」
  我發誓道:「我真沒感覺到,你剛才不提醒我,我還以為梅子茶在後面跟著。」
  「你繩子繫緊了嗎?」木清香秀眉微蹙地問。
  別的我不敢肯定,那條繩子絕對系得很緊,又不是什麼技術活,繫繩子怎麼可能失誤。木清香看我如此確定,便不再多手,當下決定回頭尋人。此刻,我們已經在古磚小道走了十多分鐘了,雖然路不算長,但在陡峭的山巖待一秒鐘都心驚膽戰。我和木清香想法一致,絕不能在這時候丟下梅子茶,只有李小北稍有不甘。
  我們背靠在冰涼的山巖,又一步步地走回去,沿途三人都不時地留意對方,免得又有人神秘地消失了。我邊走邊慶幸地想,一開始還擔心木清香會說人不見就就不見了,不需要回頭找,想來她還是有感情的人。李小北嘴上不情願,走回去時卻一直催我,老嫌我動作太慢,恨不得把我踢飛。
  往回走了很遠,我們仍沒看到梅子茶,不得不擔心起來,難不成真的摔下山了。我看了看藍天,紅輪西移,鉛雲湧來,時候不早了。在天黑前,我們必須走下山巖,否則摸黑在古道上行走,會比遇到龍門陣更危險。李小北也在看天,喝了酒的他永遠很樂觀,還說天黑了不要緊,打不了又回山谷裡過夜。言談間,我們就快走回古磚小道的起點了,可是梅子茶還是不見蹤影。
  我狐疑地問木清香:「龍門陣到底是怎麼產生的,總得有個起因吧?」
  李小北搶著回答:「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老梅,你揪住這個問題於事無補啊。」
  木清香卻耐心道:「具體的原因很難說清楚。以前的背夫吃不好,負重行遠,身體吃不消,走在這種古道上,很容易暈眩,可能這樣才會經常失足墜崖。」
  我覺得這個解釋比較合理,至少不朝迷信思想靠攏,不過套在梅子茶身上就解釋不通了,畢竟繩子自己解開了。梅子茶還要回去救兒子,更沒活膩,沒理由自己解開繩子跳下山崖尋死。靠近了山谷出口,古道又慢慢變寬了,走回去的速度快了不少。我還在擔心回去會不會與大茶猿撞上,畢竟剛才砸暈了它,到時候免不了一場惡戰。
  將要走到起點處,我的心懸在嗓子眼,生怕看不到梅子茶,回去無法和他老婆孩子交代。奇怪的是,當我們回到山谷出口時,梅子茶真的六神無主站在原地,並不如想像的那樣已經摔死了。
  李小北氣急地問:「梅子茶,你怎麼一個人跑回來了,不是叫你好好跟著嘛。」
  梅子茶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樣,喊道:「你們到哪兒去了,急死我了!」
  我愣了一下子,心說這話應該是我們問的,怎麼倒先從梅子茶口裡跑出來了。我忍不住好奇,追問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明明在我後面,怎麼不聲不響地又回到原地了?」
  梅子茶一頭霧水,兩眼失明,問他不如問神仙。沉默了半餉,梅子茶才又說:「你們在說什麼啊,我現在在哪兒?現在到森林了嗎?」
  你問我,我問你,這樣的對話是沒有意義的。木清香見狀就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梅子茶知道木清香不會開玩笑,這才相信我和李小北沒有騙他。可惜梅子茶什麼都看不見,他回憶了一會兒,只記得前一刻我還在前面,然後腰間的繩子就鬆開了。梅子茶喊了幾聲,聽不到回答,往前摸了摸,也找不到任何人。由於擔心摔下山崖,他就一直站在原地等我們。過去了近半小時,梅子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甚至以為我們遇到了龍門陣,三個人都摔下山了。
  剛才發生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怎麼了,反正人找到了,而且還好好地活著,乾脆就不去深究了。我正想又給梅子茶繫上繩子,當看到他的雙手時,覺得十分詫異。梅子茶的雙手竟染滿了鮮血,十個指頭的指甲都斷了,雖然不是重傷,但血肉模糊的手指看了就心寒。
  我忙問梅子茶:「大哥,你的手指怎麼了,出了那麼血,不疼嗎?」
  梅子茶深吸口氣,顫聲道:「當然疼啊,你們消失後,我又看不見了。那時只覺得誰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撕,疼死我了。」
  李小北湊近梅子茶的雙手,吐吐舌頭:「我說老梅,你都幹了些什麼啊?誰把你的手弄成這樣,看不見的話,也該聽得見、聞得到、摸得到吧?」
  梅子茶苦惱道:「我真不清楚啊,剛才你們消失後,我亂作一團,手指疼痛時,還以為是茶猿又追上來了。」
  木清香二話不說,發現傷口後,馬上就找出白紗布,要給梅子茶做簡單地包紮。俗話說,十字連心,手指受傷,會疼到心裡。我抬起雙手看了看,心想待會兒一定要戴個手套,至少能起到保護作用。木清香技術嫻熟,為梅子茶包紮時,梅子茶都不叫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逞強。
  這一回,我不敢再讓梅子茶走後面,他也不敢這麼做了。由我殿後,李小北怎麼最前面,木清香和梅子茶走在中間。一路上,我們都在說話,就連話頭最少的木清香也保持言語。這樣做目的,是為來了讓我們時刻知道,大家都還在身邊,沒有人神秘消失。
  古磚小道忽上忽下,猶如過山車,我納悶地想,古人與沒有腦子啊,為什麼要繞來繞去的。終於在黃昏之際,我們從山崖上走到了地面,這時四人都快要變成冰棍了。可是,大喊很冷的人只有我和李小北,木清香和梅子茶都沒啥感覺。我問梅子茶有沒有不舒服,他依舊死要面子地說沒事,叫我別再替他擔心了。
  當我們來到地面,這才發現森林裡的每一棵樹木都直刺蒼穹,高聳入雲,比原始森林還要壯觀。森林裡沒有道路,要開路走進去的話,三天都走不到盡頭。我琢磨著天就要黑了,不適合待在森林裡過夜,不如從森林周圍繞到盡頭處。從山下兜個圈子,雖然看似路途更長了,但起碼不會迷路。
  李小北拿起一支手電,往森林裡照過去,說道:「媽呀,現在還有陽光,森林裡都那麼黑了。我看還是聽小路的話,從森林邊緣繞過去吧,咱不搶那點兒時間。」
  梅子茶苦笑道:「你們決定就好,我現在看不見,黑不黑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