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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節

  漁女又哭又鬧,被轟走前,她指著大伯父,放言要他們一家人都沒好日子過。一連罵了幾句還不過癮,漁女又詛咒大伯父生魚鱗,變成一條魚任漁民宰殺。第二天,其他人還勸大伯父去和漁女將和,誰知道漁女已經投海而死。沒過幾天,大伯父的身上就長出了魚鱗,並且一發不可收拾。更奇怪的是,那個被打碎的晉代茶杯竟然復原了,似乎從未被那個漁女毀掉。
  大伯父找過很多人看病,但都沒有效果,後來不知從哪裡聽到的消息,說是大陸這邊有神人能醫治魚鱗怪病。於是,他們一家人很快地就跑到廈門,但三個堂兄妹都不理解,為什麼大伯父會相信黃德軍。小堂妹不想來大陸,但大伯父硬是要求他們都一起跟來,因此小堂妹一開始就很不樂意了。到了黃厝,小堂妹非但不能出門一步,還要站在門口吹海風,等著姍姍來遲的我,她不惱火才怪。
  我心說原來是這麼回事,但詛咒這種事情太虛假了,不可能隨便說句話就能讓人生病。聽說,南洋有降頭邪術,防不勝防,很多人都神秘地得了怪病。或許那個漁女會下降頭,大伯父不小心中招了,因此才會長出魚鱗。
  我想問漁女的情況,看看她以前是否也害過人,沒想到二堂哥說著說著竟然睡著了。剛才他說話就已經很小聲了,比蚊子叫聲還弱,可能真的太累了。現在已經到了深夜,二堂哥睡了很正常,但說著說著就睡著了,這有點誇張了,分明是電影裡才有的橋段。我看著旁邊的大堂哥,又看看二堂哥,想起二堂哥曾在白天也睡了很久,照理說他應該很精神才對。
  我疑惑地推了推二堂哥,想叫醒他,同時中升一種不祥感。無論我怎麼推,二堂哥都沒醒,跟個死人一樣。我又去搖了搖大堂哥,沒想到他也昏睡不醒,和二堂哥的情況一樣。眼看蹊蹺的情形又發生了,我急忙轉身想去問木清香怎麼回事,沒想到雙手又在此刻失去了知覺。
卷三《南洋怨杯》 23.斛茗瘕
  我的雙手早就沒事了,現在又出現狀況,難保不使人心慌意亂。何況這事來得莫名其妙,我能吃能睡,年紀輕輕,絕不可能得了中風。地下室裡不止我一個人有問題,二堂哥和大堂哥也陷入了沉睡中,根本叫不醒了,也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木清香靠在一邊,眼睛沒睜開,我不由得萬分緊張,該不會連她都出事了吧。當我惶惶不安地走過去時,木清香就已經張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急忙把事情跟她講了,木清香不慌不忙地起身,叫我先坐到下來。我剛坐下來,沒想到木清香就半蹲到我面前,並捧起青黑色的淤泥給我搓洗雙手。儘管雙手已經失去了知覺,但我的心跳狂跳個不停,恨不得蹦出嗓子眼。
  「你就那麼愛管閒事嗎?」木清香一邊往我手上搓淤泥,一邊冷冷地問我。
  「他們都是我的親戚啊。」我無奈道。
  「你不是說過,不喜歡這家人嗎?」木清香又問我。
  「說到底,我們都是同祖同宗的親人,雖然現在天各一方,國籍也不同,但那種感情不是說忘就忘的。」我歎氣道。
  木清香沒再說話,一個勁地給我搓著雙手,不厭其煩。小堂妹還沒睡著,她只是無神地在燒火,不讓爐子熄滅,還不時地給鍋子加茶葉。大伯父和老嚴已經打瞌睡了,我剛才想去叫醒他們,但又擔心大伯父會打我一巴掌,所以就沒敢走過去。黃德軍也已經睡著了,但他又不能當著大伯父的面說話,所以叫他等於白叫。
  好不容易,我的雙手感到了冰冷,這說明知覺已經慢慢地恢復了。這時,我就問木清香怎麼知道要用水,或者淤泥搓手,沒等她回答,茶鍋就長鳴一聲,猶如火車進站一般。大伯父、老嚴、黃德軍同時清醒,他們不約而同地望著爐子上的茶鍋,似乎都在等茶鍋發出長鳴。
  「終於成了!」大伯父驚喜道。
  我不明白地看著興奮的大伯父,心想那鍋古里古怪的茶難道是他吩咐煮的,那種茶能喝嗎?大伯父叫小堂妹馬上走開,不要再加火了,也不要再加茶葉了。小堂妹面無表情地坐到一旁,一聲不吭,跟個木頭人似的。這時,黃德軍揉了揉肩膀,然後站起身,並從地下室的角落拿起一個茶碗。
  「搞什麼名堂,避難時還喝茶,你以為你是皇帝老子?」我看此情景,竟覺得荒唐可笑。
  大伯父全神貫注地看著冒著白煙的茶鍋,絲毫沒察覺兩位堂兄的異狀。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去,全然忘了剛才的怪事,視線一直落在那茶鍋上。剎那間,我好像明白了,因為大伯父得了怪病,他來廈門就是為了治病。那鍋茶很可能就是黃德軍的秘方,難怪大伯父不肯離開黃厝,原來那鍋茶已經快熬成了,他現在就指望喝了茶就把魚鱗病祛除。
  眾人安靜地看著,只見黃德軍小心翼翼地將茶鍋端起,然後倒出一碗很濃的茶湯。那茶湯比芝麻糊還黑,味道比中藥還濃,捏著鼻子喝都嫌噁心。木清香見多識廣,我想問她那是什麼茶,莫非真能治百病,但她叫我先別出聲,待會兒就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黃德軍先將熱氣騰騰的茶碗放在一邊,大概要等不那麼燙舌了,他才會端給大伯父。趁這個空檔,我急忙對大伯父說明了兩位堂兄昏睡不醒,但他不以為然,還叫我少操那份心。木清香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明擺說我是管事精,現在活該被嫌棄。但大伯父不是笨蛋,剛才他的聲音那麼大,兩位堂兄都沒醒,逐漸地也覺得不對勁。
  大伯父和老嚴走過去,搖了搖昏睡的兩位堂兄,如我所料,他們已經像個死人一樣。老嚴臉色鐵青,並急忙給兩位堂兄量了鼻息,把了脈搏,所幸他們還活著,但情況不樂觀。大伯父打瞌睡時,聽到我和二堂哥說話,於是就把責任推到我身上,說我暗害兩位堂兄。這是天大的冤屈,我不可能默默承受,所以極力辯解,但這種怪事本來就解釋不了,說到最後反把我給弄糊塗了。
  木清香這時站出來替我說:「這與路建新無關。」
  大伯父愣了一會兒,他不客氣地問:「你是哪位,怎麼知道與他無關,手上有什麼證據嗎?」
  說來可笑,大伯父的話正是我想問的,木清香為什麼那麼肯定不是我幹的,難道她不怕我是一個人面獸心的壞蛋?畢竟剛才只有我那麼接近兩位堂兄,那是害人的最佳時機,連我自己都沒辦法辯解,更甭指望別人了。
  木清香根本沒把大伯父當回事,大伯父的威嚴對她沒有一丁點兒影響,只聽木清香問道:「剛才路建新有沒有碰你,或者接近你?」
  大伯父又愣住了,他狐疑地想了想,答道:「沒有。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很快就會知道為什麼了。」木清香神秘地答道,卻不肯馬上戳破。
  我對木清香的脾氣再熟悉不過了,她沒點破,完全是因為這事恐怕說了沒人相信,只有等到事情發展到一定的程度了,她才會根據事實說出原由。我也很想知道兩位堂兄為什麼昏睡不醒,順便洗刷冤屈,但黃德軍這時卻端起了茶碗站了起來。茶湯已經不燙舌了,如果大伯父喝下後能夠痊癒,那就證明黃德軍不是騙子。
  看著黃德軍緊張地捧著茶碗走過來,大伯父就沒再跟木清香爭執,一心只想喝下那碗煮了幾天幾夜的茶湯。可是,接下來的一幕令我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伯父接過黃德軍遞過來的茶碗,他竟然沒有喝下,而是恭敬地轉了一個身,把那碗茶交給了站在身後的老嚴。
  老嚴很為難地看著茶碗,似乎不想喝下碗裡難聞的湯水,猶豫了好一會兒,老嚴才將茶水一飲而盡。我哦了一聲,原來大伯父是讓老嚴以身試藥,確定不會毒死人,大伯父才會喝那鍋茶。有錢就好,吃個飯、喝杯茶都有人先試毒,看得我仇富心理倍增。
  沒想到老嚴才喝下去一分鐘,臉色就越變越青,一副快要死的模樣。我心中大駭,黃德軍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下毒害人。見此情形,黃德軍也慌了,他惶恐地站在一旁,忐忑地盯著老嚴。大伯父慌了手腳,忙叫老嚴先坐下休息,但老嚴已經痛苦得站不穩,整個人都跌倒在地上。
  我急忙問要不要送醫院,沒想到老嚴竟不知死活地抬起頭,對黃德軍說:「快,再端一碗茶給我,我還要喝!」
  這實在令人大跌眼鏡,命都快沒了,老嚴居然還要喝那害人喪命的茶水。大伯父對黃德軍使了個眼色,黃德軍又慌張地倒了碗茶水,然後端給掙扎著要起身的老嚴。老嚴不管茶水有多燙,他接過茶碗就急著大口大口地灌進喉嚨裡,那樣子比瘋子還可怕。我很驚訝大伯父竟然默許了,讓老嚴喝了第二碗,叫人試毒也不能這樣吧,萬一鬧出人命,看他怎麼收拾局面。
  當喝下第二碗濃茶後,老嚴的脖子就抽搐個不停,像是有東西要從咽喉裡鑽出來。緊接著,老嚴就不斷地嘔吐,地上立刻灑了一地的黃綠色的黏液,讓已經很臭的地下室更臭了,恐怕廁所都比這裡香。不過吐出來是好事,起碼喝下的茶幾乎吐乾淨了,就算沒有立時痊癒,中的毒也不會太深。
  誰知道,老嚴吐著吐著,竟吐出了一個跟豬肝差不多的東西,嚇得我們都傻了眼。我看得目瞪口呆,難道老嚴吐得太嚴重了,居然把自己的肝都吐出來了。仔細一看,老嚴吐出的東西並不是肝,只是很像豬肝的顏色罷了。那東西不停地蠕動,身上全是拇指大小的嘴巴,數了數,起碼有20多個。那些嘴巴一張一合,叫人看了心寒不已。
  「太噁心了,那是什麼?」我哆嗦著問。
  「是斛茗瘕。」木清香脫口而出。
  我驚訝地張著嘴,腦海裡閃過殘經上的一段內容,其中就提到了「斛茗瘕」。據殘經記載,茶葉本性苦而寒,是陰中之陰,最能夠降火氣(惟獨武夷山的一種茶除外,後面的情節會提到)。火能夠導致百病,但如果長期飲茶,火氣散盡,就會出現虛寒血弱的症狀。
  茶和酒一樣,會使人上癮,有的人嗜茶成癖,必須天天不停地喝,否則就會覺得很難受。可茶葉其實不宜長期飲用,否則容易患上許多頑疾,譬如腹脹、黃瘦、嘔吐、痰多、痿痺等等。老百姓每天被茶所傷的非常多,而老婦人受到的壞處就更多了。只不過因為習俗的緣故,人們自己沒有警覺到而已。況且真正的茶葉本來就很少,雜茶卻很多(市面上的茶葉大多不純,都添加了其他樹葉,甚至全是別的樹葉),茶的危害其實數都數不過來。
  但純正的茶葉也不適合經常喝,如果天天喝上好的茶葉,身體裡的血氣之精就會凝聚成一種嗜好茶葉的物體,這種東西就叫:斛茗瘕。該物形狀類似牛脾,沒有頭,沒有四肢,但全身都是小嘴巴。
  在晉代古書《搜神記》裡也有提到,晉朝時有一個將軍,為了去除體內的熱氣,而經常飲茶。後來一發不可收拾,喝茶上癮了,每天都必須喝,甚至變成了每過一個時辰就要喝一大碗茶。一日,有個懂茶的朋友來看那位將軍,知悉情況後,就讓將軍再喝五升茶水。喝下後,將軍就吐出了一塊脾臟一樣的東西,當吐出這個東西後,他就不再嗜茶如命了。
  那個東西就是斛茗瘕,此物以茶為生,身上的嘴巴會將人喝下的茶全吸進身體裡。要讓斛茗瘕徹底脫離身體,就只能猛灌濃茶,讓斛茗瘕真正飲飽了,它才會自己爬出來。
卷三《南洋怨杯》 24.傀儡師
  一般情況下,斛茗瘕不難對付,只需要多喝幾升茶就能逼出它。如果要用煮了幾天的濃茶,那肚子裡斛茗瘕的人一定喝了很多年的好茶。而且煮濃茶時,必須連續燒火,不能中途熄滅。直到茶鍋響起長鳴,那鍋濃茶才算是煮好了。當然,不一定經常喝茶,肚子裡就會有斛茗瘕,這與各人身體情況都有聯繫。
  我還以為那碗濃茶是給大伯父治病的,沒想到卻是給老嚴喝的。難怪大風暴來了,他們也不肯離開,原來煮的茶水即將成功了,他們不能半途而廢。可是,老嚴只是一個下人,就算他因為大伯父的關係,有機會喝到上好的茶葉,那為什麼大伯父沒事。要喝好茶,也是大伯父先喝,怎麼數都輪不到老嚴。
  老嚴吐出斛茗瘕後,臉色就迅速恢復了紅潤的光澤,人變得神清氣爽。黃德軍見狀就鬆了口氣,然後他撿起一根柴,使勁地刺穿了地上的斛茗瘕。霎時間,斛茗瘕叫聲不斷,20多張嘴巴喊個不停,很像茶鍋的長鳴聲。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堵住耳朵,卻發現雙手還很麻木,不能活動自如。
  黃德軍迅速地將斛茗瘕捅進火爐裡的紅炭中,那噁心的玩意兒咿咿呀呀地亂叫,爐子裡撲哧撲哧地冒起青煙,一股烤雞的味道也蔓延開來。我看著那被燒成爛肉的斛茗瘕,渾身起雞皮疙瘩,雖然自己不嗜茶如命,但最近也常喝好茶,不知道肚子裡有沒有斛茗瘕這噁心的東西。
  待到老嚴舒服地吐了口氣,他又馬上嚇得臉色蒼白,大伯父也是一樣的情況。我見了就覺得奇怪,這兩個人一驚一乍,到底在演什麼鬼把戲。沒想到老嚴竟說他的雙手不能動了,大伯父的手也失去了知覺,跟我剛才的情況一樣。
  我想問木清香怎麼回事,但一直沉默的小堂妹忽然從角落裡站了起來,手上還拿著一個東西——我丟失的針盒。我暗暗吃驚,原來毒針盒是被小堂妹偷走了,難道那晚在二樓的人就是她?可她為什麼要把雞殺死,她去二樓又是要幹什麼?我想走過去搶回針盒,但木清香馬上拉住了我,並對我搖搖頭,暗示我別輕舉妄動。
  所有清醒的人都望著小堂妹,顯然大伯父也認識大茶八卦針,知道其中的厲害,因此他就輕聲輕氣地說:「雨唯,你要幹嘛,快把那東西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