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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節

  木清香一直在我身旁,我們此時坐在一邊,對著三位堂兄妹。木清香對我小聲地說:「你有沒有覺得你大伯父喝的茶很奇怪?」
  「奇怪?哪裡奇怪了?」我狐疑道,「難道茶水裡有毒?」
  「如果有毒,他應該聞得出來。」木清香否定道,「我是說他喝的是花茶。」
  「花茶有什麼奇怪的?很好喝啊,你不喜歡?」我愣頭愣腦地問。
  這時,大伯父又在和三位堂兄妹說話,我和木清香被晾在一旁,因此交頭接耳也沒人看一眼。木清香對我說,會花來拌茶,的確很雅致。像梅花、桂花、茉莉、玫瑰、薔薇、蘭花、蔥、金橘、梔子、木香等等,都很適合混入茶中。但是上好的細芽茶不必用花香,否則會奪走它本來的味道,只有一般的茶葉才適合,這在明朝古書《群芳譜》裡也曾提過。
  如此說來,大伯父喝的就不是上等茶葉,我還以為上回偷來的茶葉是他故意擺放的,真正的好茶葉他已經藏在別處。可是大伯父這幾天喝來喝去,全是很普通的茶葉,以他的身份真會喝這種市井中流行的花茶嗎。像那種地道的茶人,他們對花茶根本不會看一眼,更別提喝進肚子裡了。
  當然,並不是所有花茶都上不了廳堂,譬如古時的蓮花茶就很受文人雅士喜愛。所謂蓮花茶,就是在晨曦初露時,往生長在池沼裡的蓮花蕊裡放滿茶葉,然後用麻絲捆起來。過一夜,第二天早上同花一起采,用茶葉紙包起來晾曬,像這樣反覆三次後,就可以用罐子裝起來封口保存了。
  木清香又讓我確認大伯父是不是同一個人,她老說我描述的大伯父與現實裡的不是同一個人,但我左看右看,大伯父就是大伯父,就算樣貌可以改變,他那臭脾氣總不可能模仿得一樣。看我如此肯定,木清香就沒再多言,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大伯父。
  關於雙手失去知覺的事情,大伯父沒太理會,權當我們活該。大伯父又說了一些廢話,無非都是關於風暴來了,別到處跑的內容。小堂妹老擔心房子不結實,想要回到城裡避難,但大伯父就是不允許。說到最後,大伯父不耐煩了,小堂妹才識趣地閉了嘴。
  大家散去後,我和木清香慢慢走出大廳,然後看了看天空,現在已經雲朵跑得比飛機還快,相信風暴明天就會來了。當看到主廳沒人時,我和木清香就在主廳外的石地上尋找地下室。奇怪的是,無論我們怎麼找,藍圖上的地下室就是不存在。石磚地下全是實心的,敲打時聽不出空心的聲音,也找不到任何暗藏的機關。
  我接連蹬了幾腳,猜測道:「會不會地下室在很深的地方,而入口並不在主廳之外,而是在別的地方?」
  「也有這個可能。」木清香點頭道。
  我看著木清香,想起她剛才對大伯父說的話,於是就問:「如果真有大風暴來了,你不走,難道不怕有危險?」
  「人固有一死,有什麼好怕的。」木清香淡淡地說。
  我怔怔地望著木清香,心裡亂亂的,不知道要說點兒什麼。這時,強勁的海風又掃過黃厝,整個人都好像要被吹到天上了。五通村離海邊遠一點,黃厝幾乎靠在海崖上,四周光禿禿的,根本沒有任何屏障能夠抵抗風浪。我不禁地擔心剛才是不是誤會了大伯父,很可能他真的擔心我的安全,所以才勸我離開。海風越來越大,瓦片都被刮得不停地顫抖,似乎隨時會砸下來。
  我抬頭看著屋頂上的黑瓦,忽然覺得很奇怪,一瞬間就愣住了。屋簷最外面的那排瓦片出現了缺口,我仔細一數,那裡竟然少了兩張瓦片。黃厝雖然古舊,但黃德軍一直打掃得很乾淨,哪怕牆上有個裂縫他都會補得完美無缺。如果瓦片少了幾張,黃德軍會放任不管嗎,還是另有隱情?
  抬頭看了一會兒,我的脖子就酸得厲害,索性懶得再想,低下頭後就揉了揉脖子。就在低頭時,我看到了石磚地,腦海裡迅速地閃過了一個念頭。頓時,我有點激動,原來那只死雞出現並不是簡單的惡作劇。不過,我還沒完全弄懂死雞事件的原委,所以還不能完全地肯定。
  不知道想了多久,等我回過神來,木清香已經不見人影了。主廳外就只剩我一個人站著,風呼啦呼啦地吹過,把掠過頭頂的白鷗叫聲都蓋住了。我已經習慣木清香的個性了,她就是那樣的人,等你不注意時就自己走掉,連個招呼都不打。
  我活動了雙手,雖然還有點遲鈍,但總算能動了。我想走回去找木清香,誰知道黃德軍忽然從主廳後走出來,把我叫住了。我不耐煩地轉過身,心說有屁快放,大爺還等著去找木清香呢。可我很快就覺得不對勁了,黃德軍不是一個啞巴吧,他什麼時候可以開口說人話了?
  「你……你能說話?」我盯著黃德軍,十分吃驚。
  就在黃德軍要從主廳走過來,想要繼續說話時,老嚴卻從主廳後面追出來。黃德軍嚇了一跳,他剛張開的嘴巴又不情願地合上了。老嚴一把抓住黃德軍的肩膀,力道用得很大,疼得黃德軍本能地把肩膀往下移。笨蛋都看得出來,老嚴是來阻止黃德軍告密的,剛才要是再快一點,黃德軍很可能就要告訴我「壞人」是誰了。
  老嚴極力掩飾,他站在主廳裡,對我大聲說:「你大伯父找黃德軍呢,我先帶他過去,你去忙吧。」
  黃德軍一直緊緊地盯著我,一副許多話要說的樣子,憋都能憋死他了。儘管我肯定黃德軍不是啞巴,但他肯定有苦衷,所以才在人前傢伙假裝不能說話。老嚴一來,黃德軍就被迫閉嘴,我只好配合他裝傻,也假裝不知道黃德軍能說話。好不容易,黃德軍才瞅到機會,跑來跟我告密,不想卻被老嚴抓回去了。
  看樣子,老嚴肯定也知道「壞人」是誰,他是大伯父的保鏢,大伯父肯定也知情。搞不好「壞人」指的就是大伯父,因此老嚴才如此緊張。黃德軍百感交集地回頭望了我一眼,然後他就和老嚴又走回後屋去了,但他卻背著老嚴向我打了一個手勢。
卷三《南洋怨杯》 18.手勢密語
  黃德軍回頭時,慌忙地朝我打了一個OK的手勢,然後他就被老嚴帶走了。在90年代,熟悉西方文化的人還不多,像黃德軍深居古厝,專門裝神弄鬼,他怎麼會這種西方手勢?要知道黃厝裡比較高科技的東西就只有錄音機,他又沒有電視機,怎麼接觸西方文化。
  我一頭霧水地站在原地,琢磨著黃德軍的手勢是什麼意思,他對我說OK幹嘛?或者那個並不是OK的手勢語,因為黃德軍是一個啞巴,因此他可能會手語,OK的手勢在手語裡會不會有別的意思?可我剛才都聽到黃德軍說話了,叫了「路建新」三個字,他既然會說話,那就沒必要學手語了。我現在又不能當著大伯父的面去問黃德軍,否則就害了黃德軍了。
  等老嚴把人帶走,我又想了想,但想不出什麼名堂來。我抱著雙臂站著,又往石磚踩了幾腳,但都找不到地下室的位置,地上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更找不到隱藏的機關之門。倒是第一天死雞出現時,留下了幾道劃痕,我往那裡看時總覺得很它在提醒我一件事情。我蹲下去看那幾道劃痕,對著那片石磚狠狠地蹬了幾腳,還以為下面會有開啟地下室的開關,但結果只是徒勞。
  我一個人像個瘋子一樣,發現找來找去都沒用,索性不再找神秘的地下室。如果風暴來了,大伯父這麼怕死,他肯定要躲進地下室裡,不會那麼笨地還坐在屋裡等死。到時候只要跟緊一點兒,我就能找到地下室了,或許入口在別處,別不在主廳之外。
  回到護厝那邊時,我看到三位堂兄妹都將房門掩上了,還有三天不到我就要走了,所以就決定先去跟二堂哥敘舊,提前告別。誰知道二堂哥不在屋裡,他和小堂妹在大堂哥屋裡說話,似乎在討論漁女詛咒擴散的問題。我不好在這時候去插話,不然大堂哥和小堂妹又要數落二堂哥,因此就打算去找木清香。
  我從二堂哥的門前退回去,當經過老嚴的房間時,忽然愣住了。黃厝裡的房間幾乎都沒上鎖,就連大伯父的門都沒鎖,但老嚴的房間卻上了把大鎖。我不由得好奇,難道老嚴房裡有什麼寶貝,大伯父不允許三個兒女鎖門,卻允許一個下人鎖門。我忍住破門而入的衝動,同時想起小堂妹說過,大伯父的遺囑交給老嚴保管,很可能遺囑就在房間裡,所以老嚴才有權利將房門鎖住。
  那份遺囑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為什麼要如此謹慎,難道有什麼令人意外的地方?
  這時,木清香在對面的護厝廂房裡走出來,她看到我躡手躡腳的,就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對我失望還是叫我別動歪腦子。我只是覺得好奇,沒想過要撬鎖溜進去,在大伯父房間裡吃了虧,早就學乖了。看著木清香站在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我,我猶如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走過去,生怕她又訓我。
  木清香倒沒有責備我,她也沒問剛才我在做什麼,等我走近後,她就說:「好好休息吧,晚上和我去一個地方。」
  「去學閉眼識茶?」我問。
  「不是,你現在不需要學了。你大伯父既然不停地用借口趕走你,就算你贏了也沒用,我們還是用其他辦法讓他說出真相吧。」木清香對我說。
  我鬆了口氣,不用馬上學會就少了點壓力,這種功夫沒有多年的經驗很難學會。外面海風太大,我怕把木清香吹得感冒了,於是就叫她回屋再細談。一進屋,我就急忙把黃德軍會說話,以及他打手勢的事情跟木清香全說了。但木清香一點兒都不驚訝,好像早就知道了,看到我有點失望,她才對我笑了笑。以前,木清香很少笑,比冰山還要冷,看到她朝我微笑,我就覺得一屋子裡都是陽光。木清香只笑了一兩秒,很快又恢復了往常的神態。
  海風將窗戶吹得崩崩地顫慄,我覺得小堂妹的擔心是對的,恐怕黃厝很難安全地通過這一次風暴的考驗。木清香絲毫不在意,她告訴我,只要過了這一天,大伯父就會告訴我月泉古城的地點了。前提是我們必須找到大伯父的秘密,以及黃厝裡的古怪事件後的真相。
  不用木清香說,我早就想這麼幹了,可是苦於無從下手。因為一系怪事都是零零散散的,猶如一盤沙子,找不到它們的交集。木清香將黃厝的藍圖鋪開,並說這些怪事看似沒有聯繫,其實它們的聯繫就是黃厝本身,因為這些怪事都發生在黃厝之中。諸如藍圖裡不存在的二樓、只存在於藍圖裡的地下室、丟失的黑瓦片、被撕碎的死雞、塵封的柿子茶、浸泡在甲醛裡的器官,這些事情搞清楚了,就可以知道大伯父為什麼要來這裡的目的了。
  「那你知道黃德軍的手勢是什麼意思嗎?」我不明白地問。
  木清香眼睛頂著藍圖,慢慢地說:「其實你也看出來了,黃德軍如果要逃的話,那非常的容易,他並不是處於絕對的監視之下。我想黃德軍之所以不肯走,選擇留下來,這個答案也和黃厝有關。所以,今晚我們把黃厝的謎底揭開,這樣就可以盡快去找月泉古城了。」
  我想起第一隻死雞身上的銀幣,於是問道:「你說的沒錯,會不會大伯父是為了那些法國銀幣而來?他是個奸商,為了錢財,肯定不擇手段。」
  「這個不大可能,如果真的為了找那些銀幣,他已經將黃厝翻個底朝天了,可他現在天天像在這裡療養一樣。況且那天發現銀幣時,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可能誰都不知道銀幣在哪,就連黃德軍也不知道。」木清香分析道。
  我聽木清香說得那麼詳細,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但黃厝裡不像有機關暗器,否則黃德軍住那麼久了,不可能都沒發現。木清香將藍圖平展地鋪好,她讓我仔細地看藍圖,是否能窺出其中的端倪。我又不懂建築,最好小時候玩過幾塊積木,叫我看藍圖,還不如叫我去看小雞啄米圖。
  木清香不跟我開玩笑,她指著藍圖說:「圖中看不出異常,但你看藍圖之外,它的大門正對準的是海崖上的一塊古碑,但現在的黃厝大門,你一出去看到的是什麼?」
  我歪著頭想了想,答道:「出去一看,對面就是大海和石崖了,那塊古碑已經被移走了。但石碑留有痕跡,它原來的位置好像是在黃厝的右邊十多米的地方。」
  木清香對我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大伯父為什麼禁止路家三兄妹外出?」
  「因為家教森嚴啊,還能為什麼?」我迷糊了。
  「因為黃厝很可能不是原來的黃厝,如果我推測得沒錯,這一間黃厝應該是後來重建的。你大伯父不讓那三兄妹出去,是因為他擔心他們會打聽黃厝的歷史,從而發現那間地下室的秘密。」木清香看著我說,「所以,藍圖上才會有不存在的二樓、只存在於藍圖的地下室,因為現在的黃厝根本就不是原來的黃厝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大伯父不讓那三個堂兄妹出門,完全是因為這件事情。尤其是小堂妹,嘴巴那麼多,肯定會跑去五通村問村民,黃厝建於何年,發生過什麼大事,甚至會問黃德軍是什麼時候變成啞巴的。黃德軍一直都不是啞巴,村民們也都知道這件事,大伯父讓黃德軍裝啞巴,目的是為了讓三兄妹不會往黃德軍身上打主意,因為要和啞巴交流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比如說黃德軍剛才跟我打的手勢,到現在我都沒理解其中的含義,比無字天書還深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