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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節

  「看來你不知道吧?」廖老二很意外,他說,「你難道不知道上一個茶王的事情?」
  我完全愣住了,這時李秀珠和趙帥都豎起了耳朵,雖然他們還是不肯說話。我也被廖老二勾起了興趣,想不到茶人裡還有茶王,搞得跟金庸老頭小說裡的武林盟主似的。原來,上一個茶王叫陽成山,但在1940年時忽然失蹤了。從那以後,茶王就一直沒有公認的人選,茶葉也已經慢慢地從中國流遍世界,有的洋人比國人還懂茶道。據說,茶王有一本歷代相傳的茶經,那本茶經並非陸羽所寫,而是一本殘本茶經。
  我聽到這裡就渾身沸騰,難道廖老二說的殘本茶經就是我身上這本,他說1940年叫作陽成山的茶王失蹤了,該不會就是祖父遇到的那個被割舌的男人吧?我,甚至祖父都以為殘本茶經是被那個男人,或者是陽成山撕掉的,但現在聽廖老二的話,莫非殘本茶經一開始就是殘本?
  廖老二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好像洞穿了我的心思,讓我感到一陣涼意。這時,趙帥聽得入神了,竟把仇恨忘記了,並問廖老二,陽成山既然是茶王,那他原本原來住在哪裡?廖老二不計前嫌,告訴趙帥,陽成山是哪裡人他不知道,只知道茶王歷來居住在茶王谷,而茶王谷就在江蘇常州的君山裡。
  「為什麼茶王在江蘇常州,幹嘛不在北京,至少北京氣派一點兒嘛。」我失望地問。
  「你個毛頭小子,當真不懂?」廖老二皺眉說,「相傳,第一個茶王是唐朝的,而唐朝貢茶——陽羨茶的產地就在君山(也叫唐貢山),也就是常州那裡。別看那地方不出名,在我們茶人眼中,那可是聖山,比什麼喜瑪拉雅山,阿爾卑斯山好多了。」
  「那不如去茶王谷找茶王啊,你怎麼知道人家失蹤了,也許他還躺在谷裡呢。」我撓頭問道。
  廖老二好像對我的發問很震驚,其實從他一開始接近我們,我就覺得不大對勁。照理說我們沒錢沒勢,廖老二這種趨炎附勢地人不會理睬我們,但他說了那麼多,估計不會白費唇舌。李秀珠更是在我耳邊細語,說這個廖老二肯定在打鬼主意,她看女人也許看不準,但她看男人是一看一個准。逐漸地,我懷疑廖老二可能已經知道我身上有殘本茶經,他想偷掉,據為己有。
  可是,廖老二仍面不改色地侃大山,眼神裡有一種奇怪的光芒。就在火車從黑暗的隧道開出時,廖老二講起了茶王的故事,接下來的內容讓我們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
卷一《佛海妖宅》 09.茶王
  火車如蛇一般慢慢地在青山間爬行,悶熱的車廂裡吹進涼爽的微風,把眾人的汗臭掀得滿廂亂舞。廖老二唾沫橫飛地講茶王的故事,老謀深算的他肯定不會白忙一場,搞不好講完故事要收錢。
  廖老二本想繼續說故事,趙帥卻打斷道:「常州的君山,不是在宜興嗎,它是隸屬無錫市的吧?」
  「小兄弟,我沒騙人!」廖老二有點不高興,「古時候宜興曾叫陽羨,它一直是屬於常州的,到了1983年才劃給無錫。我們年紀大了,習慣舊時的叫法,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懂的。」
  我悶哼了一聲,示意趙帥別打岔,李秀珠也不怎麼高興,狠狠地瞪了趙帥一眼。接著,廖老二繼續說,唐朝時,茶文化已經很興盛了,除了其藥理,還有娛樂享受的功能。寫出世界第一部茶書《茶經》的陸羽是唐朝人,他曾在宜興待過,因此發現了陽羨茶,更大力推薦,陽羨茶因而被選入貢茶之列。
  陽羨茶也稱晉陵紫筍、陽羨紫筍,晉陵就是常州。《茶經》中就有記載:「陽崖陰林,紫者上,綠者次,筍者上,芽者次」。後來因需求量大的關係,紫筍茶分攤給浙江長興縣製造。在古代,陽羨茶稱作陽羨紫筍,長興茶一開始稱作湖州紫筍,後來就把紫筍茶冠名獨屬長興茶,而陽羨茶依舊叫陽羨茶。現在,人們通稱陽羨茶為江蘇宜興所產,而紫筍茶為浙江長興所產,但其實它們同屬一宗。
  既然君山是貢茶產地,所以就聚集了很多唐朝的茶中高人。高人一多,就經常斗茶,有一個叫陽天靈的人力壓眾人,奪得魁首。據傳,陽天靈有一本《茶經》,但非陸羽所寫的那本,而且陽天靈的那本是殘本,後面的內容被人撕掉了。曾有茶人討教,想看一眼殘本《茶經》,但陽天靈拒絕了。
  陽天靈在君山建了一個茶王谷,專授人茶道,甚至醫人百病,延人壽命。可沒人知道那個茶王谷究竟在君山的哪個地方,曾有人踏遍了大山也一無所獲,只有陽靈天自己願意,才有人能找到他。陽羨茶在宋朝更是得到文人雅士的喜愛,很多人都想去唐貢山拜見茶王,但依舊難以見到,儘管茶王已經換了很多個人。
  茗戰起源於唐朝,盛於宋朝,宋朝時更是幾年辦一次浩大的茗戰,每次也都是由茶王來評定優勝者。茶王的傳人都是由茶王親自選的,那個傳人被選中以後,必須改姓陽,跟隨第一個茶王陽天靈。茶王雖然行蹤隱秘,但在南宋朝時發生了一件事情,這讓茶王被更多的人關注。
  原來,在宋朝時,茶王已經傳給了一個叫陽悟道的人,但在一年一度的茗戰時,陽悟道竟當眾被人毒死。要知道,茶王能從茶味讀出茶葉的年份、種類、火候,因此茶裡若是有毒藥肯定瞞不過茶王的法眼。陽悟道被毒死後,所有人都驚呆了,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陽悟道可能已經預料大限將到,所以前一天已經將茶王之位,以及殘本傳給下一個人。
  茶王的歷史已經一直延續到舊中國被列強入侵,當時國將不國,但那時又舉行了一場很大的茗戰,甚至有洋人到場挑釁。那時,茶已經流於世界,更有人不要臉地說印度才是茶的原產地。茶王按照傳統,本該到場,可是到了茗戰結束時,茶王也沒有現身。那時,有個英國人以精湛的茶藝壓倒眾國人,所以大家都希望茶王來教訓那個洋鬼子,可是卻等來了一場空。
  儘管國人不肯承認,但那個英國人卻自詡茶王,從那天起茶王的歸屬也再無定論,而茶王谷也似乎徹底消失了。近代,國內國際都有茗戰,可仍舊沒有公認的茶王。最近,有一個有錢有勢的英國人花了很多年時間,好不容易在世界各地打通關係,準備辦個很大的茗戰,選出公認的茶王。
  我聽到這裡,就問廖老二:「你說的沒出現的茶王就是陽成山吧,那挑釁的英國人叫什麼名字?」
  廖老二想了想,說道:「洋人的名字太難記了,好像是叫什麼來的,你問這個幹嘛?」
  李秀珠會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也很吃驚,心說怎麼這麼巧,難道就是佛海妖宅的主人——萊爾·納爾森?這個洋鬼子回英國後,就沒再到佛海來,不知道他最後是什麼樣的結局。我對茶王的事情挺感興趣的,可祖父從未提起這些事情,也許他並不知道這些事情。可是,既然廖老二這種人都知道,已經成為茶中高手的祖父為什麼會不知道,又或者是他不想提罷了。
  廖老二提到的殘本茶經應該始於唐朝,但那時後的書如果流傳到現在,沒被翻爛也已經自己爛成灰了,我手上這本到底是不是茶王手中的那本?廖老二看我想得出神,便問我在想什麼,是不是想起了點什麼。我聽廖老二的口氣,明顯是想用茶王的故事套我的秘密,所以我慌張地否認。
  想當年我撒謊當飯吃,可這時卻不爭氣地臉紅了,除非廖老二是蠢貨,否則小屁孩都能看出來。李秀珠曾在我房裡看見過殘本茶經,也知道佛海妖宅的來歷,聰明伶俐的她馬上替我解圍,把話題轉移到廖老二有沒有老婆的這件事情上。廖老二不知是計,就被李秀珠越帶越遠,好像忘記了剛才的追問,不過廖老二仍時不時往我這裡瞥一眼。
  趙帥聽完故事後,又把仇恨記了起來,他發現廖老二總是看往這邊,所以就詆毀地說廖老二可能真的有斷袖之癖。我噁心地起了雞皮疙瘩,問廖老二去雲南哪個地方,他張嘴就說去大理,然後又問我們去哪裡。我總覺得廖老二怪怪的,不想被他知道我們的行蹤,於是就騙他說是去麗江。
  終於,火車到達了昆明,我們三人一下車就要和廖老二分道揚鑣。廖老二眼神閃爍,從包裡掏出一個絲綢裹著的東西,等他打開一瞧,竟是一對陰陽犧杓。這東西絕對是寶貝,用得久了才會如此黑亮,以至於分辨不出陰陽。廖老二說我們有緣有識,這對犧杓就送給我做紀念,將來發達了可別忘了他。
  我心裡十分想要,嘴上卻說著虛偽的話,假裝推辭。廖老二不由分說地將這對犧杓塞給我,說了句青山不改,綠水常流,然後就鑽進了擁擠的人群裡。我受寵若驚地站在原地,一個字也沒說,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市儈的廖老二為什麼對我這麼熱情。望著人群,李秀珠和趙帥前所未有地站在同一戰線,痛快地歡呼廖老二滾蛋,但又馬上冷眼相對,像是在說誰認識你啊。
  到了昆明,我們休息了幾天,辦理了一些證件,順便在昆明買了點兒東西,諸如匕首、手電什麼的。猛海在西南邊陲,聽說那裡鬧瘴氣,吃井鹽缺碘得大脖子病,嚇得我們買了大量的日用品和食品,甚至沒忘了帶上肥皂、海鹽等,趙帥老媽還特地塞了一小缸家裡捨不得吃省下來的鹹肉。
  李秀珠近9年沒回猛海,從北京帶了很多禮物回來,打扮得像大家閨秀,根本看不出她曾做過小姐。從昆明到猛海還有近千公里,晝行夜宿都必須再行四天車路,那時很多路段還不是柏油路,沿途一大半都是清一色的土石毛路。我們坐著班車一路展轉,蜿蜒盤旋的山路上看得見的只有遮天蔽日的茫茫灰塵,可憐的李秀珠變成了灰姑娘,而我和趙帥就成了要飯的髒小伙。
  到西雙版納沿途都有「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崇山峻嶺中藏有無數平地。車子在國道昆洛公路上行駛幾公里後便拐進了便道,開始了狂巔亂簸的艱難歷程。毛路很窄,一般僅能供一輛拖拉機、班車通過,若對面有車來,須遠遠地鳴喇叭示意,趕緊找個稍寬的路段貼近山巖不動,讓對方慢慢地擦身而過,沒有嫻熟的車技你萬不敢在這些地方逞能。
  當年看過1965年的電影《青松嶺》的人都知道,那拉車的馬每過山口看見那棵怪榆樹就受驚出險。去猛海途中要經過好幾個埡口,其中那大埡口便是駕駛員一到此就會繃緊神經的鬼門關。它地勢險峻,兩峰夾峙中的窄路偏又呈陡坡狀,而一出埡口又是急拐彎,一側則是幾十丈的深淵。尤其是雨季路道泥濘,彎道上佈滿深一道淺一道的車轍,稍不小心就有車覆人亡,去見馬克思了。
  趙帥一路顛簸,吐得不成人樣,倒是我和李秀珠還好,沒什麼不舒服的感覺。路上又忽然下起大雨,班車比人行還慢,我們恨不得下車步行。就在我和趙帥要崩潰時,李秀珠說馬上就要到猛海了,到時候咱們就可以下車步行了。我正要拍手叫好,班車竟真的停下了下來,但離猛海縣城還遠著呢。
  乘客們唧唧喳喳地問怎麼了,司機大聲用濃重的雲南話大聲回答,說是前面有一輛拖拉機翻車了。因為路很窄,拖拉機翻在路上,所以前後的車輛都沒辦法過去。有人沒良心地說,怎麼沒翻下山崖,偏要堵住路,冷漠得如野獸一般。鉛色的天空一直落著毛毛雨,山裡又沒有風流動,因此車上的乘客都悶得慌,大家抓住這個機會,紛紛下車透氣。
  我們坐在最後面,急切地想擠下車,可前面的乘客都一動不動,沒有一個人下車。趙帥大吼一聲,為什麼還不開門下車,誰知道司機卻驚慌地大叫不能開門,並試圖想將班車倒回去。
卷一《佛海妖宅》 10.四方紅印匪
  班車內人聲鼎沸,好像發生了什麼大事,我正想問怎麼了,只聽李秀珠說咱們遇到土匪了。我聽後納悶地想,這都90年代了,山裡還有土匪啊,這趟猛海之行真是開闊眼界了。其實我以前也聽說,廣西、雲南、以及西藏這些邊境地區,到了20世紀末都還有土匪,只是政府方面不好管罷了。
  趙帥憋得難受,臉色都白了,管匪徒是歐美帝國,還是日本鬼子,統統先閃一邊,等他吐完再打劫也不遲。李秀珠緊張地說,這群人是四方紅印匪,他們是一些當地游手好閒的賊人,喜歡蒙面攔劫路過的車輛,通常的手法就是搞輛拖拉機堵在路上。之所以叫四方紅印匪,是因為這群匪徒搶了錢財後,他們不殺人,但會給人蓋一個四四方方的紅色印章,上面印著八個字:錢財無用,小命最大。因為四方紅印匪都是蒙面,又不害人性命,且身處邊境山野,所以一直逍遙法外,很難剷除。這群匪徒已經逍遙了十多年了,李秀珠一家人都被搶過,想起這些事情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聽得咬牙切齒,老子以前就一直想搶個把有錢人,沒想到今天反被別人搶了,看來光有歹念都會遭報應。司機妄想倒轉班車逃跑,但毛路跟獨木橋一樣,車還沒調頭就會翻下山崖。眼見徒勞無功,司機放棄了抵抗,乖乖地束手就擒。四方紅印匪有十個人,他們手持鋒利的大砍刀,大聲地呵斥乘客下車,老實地把財物交出來。
  趙帥和我都很識實務,下車後馬上就想用錢換命,但李秀珠死活不肯交出她多年賣身攢下的錢。我知道這筆錢對李秀珠很重要,甚至比她的性命還重要,除非她死了,否則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我一時心急,想去幫李秀珠,但兩拳難敵四手,又如何救人於危難。
  匪徒想搶包,李秀珠柳眉怒挑,叫道:「你們少打我的主意,老娘這些錢是孝敬爹媽的,你們回家舔老婆的奶子去吧!」
  「喂,你們欺負一個女人幹嘛,還是不是男人!」我絲毫沒有底氣地幫腔,自己聽了都覺得好笑。
  「你找死啊,別學我老爸要錢不要命,東西都給他們,命才是最重要的。」趙帥虛弱地說。
  「你們不想活了,信不信……」匪徒話還沒說完,他舉起刀就要砍人。
  都說四方紅印匪不殺人,多半是山民淳樸,不敢反抗,今日被我和李秀珠激怒,估計要大開殺戒了。我心裡大喊,路家祖宗哦,都怪你們沒保佑我,害我死了都沒結婚。如今路家斷子絕孫,你可別怨我。可我又忽然想起自己並不是路家唯一的血脈,馬來西亞那邊還有大伯父那一家子呢,也許現在他已經兒孫滿堂了。
  胡思亂想的我等著砍刀落下,李秀珠卻竄到跟前,想要替我擋刀。我被李秀珠一扯,已經打開拉鏈的提包摔在地上,廖老二送的那對犧杓順勢滾到地上。死到臨頭,我哪裡還顧得上犧杓,就算是一萬對犧杓也換不回性命。李秀珠目不斜視地瞪著匪徒,但匪徒忽然停住了,反而出神地盯著地上的那對犧杓。
  我看到這一幕就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瞥了犧杓一眼,心想這對寶貝肯定值錢,但這群匪徒是粗人,恐怕不識貨。可是,看眼前這個匪徒的反應,他好像知道這對犧杓是寶貝。這個匪徒蒙著面,但通觀整個人,他應該不下四十歲了。這匪徒是所有匪徒中年紀最大的,一看就是老大,他舉手一揮,大叫其他匪徒停手。
  我迷糊地盯著匪徒老大,只聽他說:「小兄弟,這東西叫什麼名字,你可說得出來?」
  趙帥立刻撞了撞我,暗示我快回答,搞不好命能撿回來,錢也能保住。我對匪徒的舉動十分費解,難道他們想考考我,世界上還有這麼附庸風雅的匪徒嗎?李秀珠雖然軟硬不吃,但她看情況有轉機,不用玉石俱焚,自然很開心,所以也滿心期待地我能回答出一個令匪徒滿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