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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節

  在風君子進行一系列活動的時候,林真真和老章一直守候在坑道裡等候救援,本來一個人在漆黑的礦坑裡恐怕堅持不了多久神經就要崩潰,但是現在又多了另一個同伴和一盞可以照明的礦燈,林真真的心情平靜了不少。
  在不見天日的坑道裡等待的滋味是很難受的,林真真和老章兩人只好用閒聊來打發時間,林真真問老章:「老章,今天是情人節,大家也下井嗎?」
  老章笑了笑,由於臉色灰黑,露出的牙齒顯得更加雪白而整齊,他說道:「你們這些城裡人才過這些洋節,我們這裡哪有這些講究,別說什麼情人節,就是前幾天的春節,工人們也是照常下井的。」
  林真真:「那工人願意嗎?」
  老章:「礦上有礦上的辦法,上個月礦上扣了每人三百塊錢的工資,如果這個月不缺勤的話,這三百塊錢會補發下來,另外還有一百塊錢的過節費,但是如果春節不下井的話,這扣的三百塊錢工資和那一百塊錢過節費就都沒有了,一反一正加起來四百塊錢。」
  林真真:「四百塊錢?要是我就算罰四千塊錢我也不在春節上班。」
  老章又笑了笑,說道:「你當然不會了,但是四百塊錢對礦上的工人來說可不是小數字,大家都等著這筆錢過年呢。」
  林真真也覺得剛才的話說的有點不對,有點抱歉的問道:「你在煤礦上工作多少年了?現在待遇怎麼樣?」
  老章:「快十年了吧,原來在上面工作,每個月五百塊錢,後來我自己要求下井,每個月能掙九百多塊。」
  林真真:「是你自己主動要求到井下來工作的嗎?」
  老章:「是的,在井下工作掙錢多。其實我自己過的苦一點也沒有關係,但是家裡還有四個老人,怎麼樣也不能虧待了老人家。」
  林真真:「四個老人?」
  老章:「是啊,孩子的姥姥姥爺和爺爺奶奶都在一個村子裡住著。」
  林真真:「你有孩子嗎?」
  老章:「我有個女兒,叫章婷,今年應該上高中了吧。」
  林真真:「什麼叫應該上高中了?你這個爸爸可真有意思,上了就是上了,沒上就是沒上,難道連這個你都搞不清嗎?」
  老章被林真真說的有點不好意思,低頭笑了笑說:「當然是上高中了,我平時對孩子照顧的不夠,都是她媽媽管她,孩子她媽管孩子還要照顧四個老人,真是不容易。」
  林真真:「你愛人一定很難干又很賢慧吧?」
  老章歎息道:「她真的很難得,跟著我辛苦了。」
  林真真說著說著又露出了小資情調,問了一個比較唐突的問題:「情人節打算送她什麼禮物?」
  不料老章卻一本正經的答道:「我送她一首詩。」
  林真真倒是有點意外了,沒想到這個井下的礦工卻有著這麼高雅的愛好,居然會想到在情人節寫一首詩送給妻子,此時她莫名其妙的想起了風君子,對老章說:「原來你也喜歡寫詩,我有個朋友也喜歡舞文弄墨,可惜他不在這兒,否則你們兩倒可以好好切磋切磋。」說完這句話,林真真覺得有點不對,風君子不在這兒只能說是走運,絕對不是可惜,隨即又改口道:「他就在外面,一會兒我們出去你就能見到他,他叫風君子,最喜歡附庸風雅了。」說完這句話,林真真又覺得自己說的不對,附庸風雅這四個字雖然在說風君子,但聽起來好像在諷刺眼前的老章。
  不過老章卻一點沒有介意的意思,反而很感興趣的說道:「你們都是有學問的人啊,我還沒有問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呢?」
  林真真:「我叫林真真,是北京一個報社的記者。」
  老章:「北京來的記者?真是太好了。」他的語氣中明顯有驚喜的成份。
  林真真卻沒注意到老章的反應,而是接著追問老章:「你給你愛人寫的詩寫好了嗎?能不能讓我先欣賞欣賞?」
  老章又歎了一口氣,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上學的時候也很喜歡文學的,尤其喜歡讀詩,後來我妹妹考取了衛校,我沒唸書了,我自己連中學都沒畢業,寫出來的東西讓你們這些有文化的人笑話了。」
  林真真:「老章你謙虛什麼,我對詩詞是一竅不通,不會笑話你的,你別笑話我就行,讓我看看嘛。」
  老章見林真真執意要看,用礦燈照向對面的坑壁,說道:「就寫在牆上,你自己看吧。」
  坑道裡不僅僅只是黑乎乎的土石,也有不少木製或者鋼製的支撐件,林真真看見對面貼著牆壁的地方有一根四方形的木樁,在木樁平整的一面寫著幾行字,木樁是灰黃色的,而這首詩似乎是用什麼黑色的東西刻寫在上面的,林真真拿著礦燈走過去一邊看一邊念道:「粵地惜別兩茫茫,夢相逢,更難忘。千山萬水,深情自珍藏。剪不斷時理還亂,是離愁,獨彷徨。七夕牛女喜成雙,鵲橋上,情意長。漏盡更殘,伴我有秋涼。夢裡依稀人憔悴,曾記否?早還鄉。」(徐公子註:這首詞不是我的杜撰,而確實是一位遇難礦工的遺作,我在這篇小說中引用並非是為了影射什麼,而是覺得這首詞很適合文中的場景。全文引用了這首江城子,沒有徵求原作者的意見,也希望在天之靈見諒!)
  林真真畢竟是北大中文系的高材生,雖然不研究詩詞,一看便知這是一首江城子的詞牌,而且一讀就能夠發現這明顯是套用蘇東坡「十年生死兩茫茫」這首詞的句式。說實話,這並非是一首高明之作,心中暗想幸虧風君子不在這,否則的話這個挑剔的傢伙說不定又要出言諷刺老章了。
  林真真對老章說:「真是一首好詩,寫成這樣已經非常不錯了,只不過,作為情人節的禮物,格調是否哀傷了一點?」
  老章似乎很感慨的點了點頭,答道:「是這樣的,我寫這首詞的時候確實覺得虧欠她太多了。」
  林真真再次坐下的時候仍然在回憶剛才的詩句,她總覺得這首詩作為情人節的禮物似乎不太合適,居然套用了蘇東坡「十年生死兩茫茫」的句式,蘇軾寫這首江城子寫的是一種夫妻陰陽兩隔的淒涼情感,老章怎麼可以這樣寫呢。而且「粵地惜別」也不對呀,這裡又不是廣東,用七夕比喻情人節倒也……,但是這首詩給人感覺有點——有點——太不吉利了。
  「對,就是太不吉利了。」林真真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是什麼也沒有對老章說,她不想打擊老章寫詩的積極性,心想也許是老章文筆不熟的緣故。
  ……
  老章和林真真又在坑道裡不知等待了多久,這個過程是非常難熬的,在這段期間,林真真幾次想叫老章帶自己去找那個向上的豎井,看看能不能爬上去,但是都讓老章給制止了。老章告訴她自己在煤礦已經工作了十年了,知道什麼情況下該怎麼辦,林真真也只有聽他的。
  也許是過了漫長的一夜,林真真看手機上的時鐘已經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看樣子還得等下去,就在這時,林真真的肚子突然咕咕的叫了幾聲。也許在這種環境當中,人反應會有點麻木,但是肚子卻是會餓的,林真真餓了,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突然感覺到非常飢餓。
  黑暗中細微的聲音都很清晰,老章顯然也聽見了林真真的肚子在叫,用一種很關切的語氣問道:「林記者,肚子餓了嗎?」
  林真真:「不好意思,人可以挺著,肚子卻不太爭氣。」
  老章:「我這裡有吃的,要不然你先墊一墊吧。」
  林真真:「你有吃的?你自己為什麼不吃?」
  老章:「我不餓,你吃吧,我這裡有三個包子,是昨天午飯時留下來的。」
  林真真:「你們午飯吃包子?你為什麼留了三個?」
  老章:「在井下中午經常吃包子,因為比較方便,不過每頓只有三個。」
  林真真:「你為什麼一個都不吃?你不餓嗎?」
  「我是瓦斯檢驗員,在井下又不用干重體力活,喝碗粥吃點小菜就可以了,包子是帶回家給老人的,家裡的四位老人都喜歡吃,可惜我每次只能帶回去三個。」
  林真真:「那我怎麼好意思吃老人的東西呢。」
  老章:「你就不要客氣了,我們還不知道要等多長時間,你餓了就趕緊吃吧,城裡姑娘身體金貴。」
  林真真還要推辭,突然聽見遠處的坑道裡傳來「空空」的聲音,這個聲音在礦坑中引起了很大的混響,老章突然站起來歡聲道:「外面的人挖到這裡來了,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