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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節

  「你的意思是?」
  「老廖估計得氣壞了吧。他肯定覺得我在局裡跟他玩捉迷藏,把他蒙在鼓裡。李書記也一樣,肯定會拿出他那一套政治理論壓人。」
  「可事實是你給上海第一起連環殺人案畫上了句號啊!」
  「我向賈銘承諾過,這案子裡有些東西我永遠不會說出去。其實這不只是因為他。他現在已經死了,他該做的都做了,我也應該信守諾言。老於,這些別人是理解不了的。我相信,只有你能理解我。」
  其實陳超也不知道於光明能不能理解。但他知道,自己這位老搭檔是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他們不僅是好搭檔,更是好兄弟。
  「那我怎麼寫?難道要說這是對『文化大革命』的報復嗎?這樣說也太不靠譜了吧。」
  「呃,賈銘承認他犯罪的時候有一些暫時性精神錯亂,後來他很懊悔。所以他才為受害者家屬簽了那些支票。」
  「可他為什麼會把支票交給你呢?」
  「我恰好在調查西九區案,所以見到了他,這是事實嘛。法制改革委員會的鍾保國主任可以證明,昨天晚上他還因為西九區案的事情給我打電話呢,當時賈銘也在場。」
  「你覺得他們會相信你這套說辭嗎?」
  「我也不知道。但與這個比起來,上面更不願意接受『對「文化大革命」的報復』那種說法吧。但願他們不要追究其中的細節。事實上,說得越少,對所有人越好。事情在這兒了結就行了,」陳超補充道,「我估計上面都不希望披露連環殺手的真實身份呢。寫上『他已經死了』,然後畫個句號。結了。」
  「難道他們不會把賈銘樹成『跟政府作對』的反面典型嗎?」
  「不會吧,那樣會惹來很多麻煩的。當然,這是我的猜測……」
  話還沒說完,陳超的手機響了,鈴聲在空曠的休息室裡顯得格外響亮。是卞教授打來的。他原本約好跟陳超見面,可他這位警察學生卻未能赴約。
  「陳隊長,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你的論文很有見解,我就是想看看你進行到哪兒了。」卞教授說道。
  「我會按時交上的,」陳超答道,「我只是在結尾的部分稍微有些卡住了。」
  「要在論文結尾的地方推而廣之本身就有難度,」卞教授說道,「你的主題起點很高,如果你能在一系列古典愛情故事中找到相同的觀點,這篇論文就算是成功的。將來你還可以把它擴展成你的碩士學位畢業論文。」
  陳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成這個任務,所以他並沒有立刻回答。其實關於論文他已經有了另外一個思路。
  這新的思路也不過是在舊的論文基礎上加以深入解讀而己。不管他寫不寫這篇論文,人們都還是會去讀那些古典愛情故事。他也許會寫一下中國舊式包辦婚姻對愛情本質的違背和破壞,或者寫一下典型的中國式紅顏禍水的故事。可這又能怎麼樣呢?不同的作者,寫出的愛情故事本身就是內容與風格各異。就像破案一樣,任何警察都不可能用一套理論偵破所有的案件。
  「好的,卞教授,我會認真考慮的。對於『消渴之疾』我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或許過陣子他會重新考慮碩士學位進修班的事,但眼下暫時得把它先擱置起來了。
  對陳超來說,此刻有更加迫切需要去做的事情。就像這件案子,人們對這樣的結局可能並不覺得完全滿意,但起碼對無辜者的殺戮停止了。作為一名警察,他不用擔心用什麼來支持他的觀點,這不像寫論文。況且,到底應該怎麼看待這件案子,他自己也不清楚……
  「頭兒,你還要繼續去讀你的碩士學位進修班嗎?」於光明的話打斷了陳超的思路。
  「不去了,你不用擔心那個了。」陳超說道,「但我會寫完這篇論文的。不管你信不信,這篇論文在破案過程中起了很大作用。」
  於光明看上去鬆了一口氣,把信封遞還給陳超,「哦,對了,裡面還有張紙條呢。」
  「我知道,那是一首詩。」
  「他打算托你發表?」
  陳超取出那張紙條,念了起來:
  媽媽,我想讓那些遙遠的迴響,
  給我所遭遇的一切帶來頭緒,
  在老房子裡,人們來來往往,
  只看到他們自己想看的東西。
  我累了,回想,回想著,
  紅旗袍,你赤裸的腳,
  你柔軟的手,花叢中閃亮,
  記憶奪走我醒來的時分。
  但在鏡頭中的瞬間,我們被框起,被調節,
  雲雨迅速來臨,災難的陰霾,注定又一次掠過遠方地平線。
  那是我知道、看到的一切所有,
  媽媽,你為我喝下這一杯酒。
  「可那照片裡沒有酒杯啊。」於光明摸著腦袋說道。
  陳超不能確定,詩中最後關於酒的描述,是否來自《哈姆雷特》。在那個故事裡,王后為兒子飲下了毒酒。他在大學時代曾經讀過一篇關於那一情景的精神學分析作品,而那文章裡具體寫了些什麼,他已記不清了。
  「可能是關於哈姆雷特和他母親的吧。」陳超決定不去做太多解釋,「這世間還有很多值得思考的事,別總是想著那結案報告了。」
  於光明搖了搖頭,活像一隻撥浪鼓。
  「頭兒,我真是服了你了。」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