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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節

  居委會辦公室所在的衡山路上,多數房屋都是年久失修的兩層小樓,遠遠望去像是一排火柴盒。街角有一塊木牌,指向不遠處的農貿市場。居委會似乎已經下班了。於是陳超走到路邊一個小販跟前,向他打聽居委會主任的姓名和住址。
  「居委會主任啊,叫翁尚涵。你看見市場旁邊那座小樓的二層那家了嗎?」小販邊說邊從陳超手中接過一支香煙,一陣寒風吹過,他打了個冷戰,「那就是她家了。」
  陳超按照小販的指點來到翁尚涵的家門口,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個四十五六歲的女人,身材不高,顯得很精明,手上拎著一個暖瓶站在水泥地面上,腳上沒穿鞋,只套著一雙棉襪。她就是翁尚涵,正皺著眉頭看門外的陳超。她把他當成前來求助的社區住戶了。他們的房間很小,似乎並不適合接待陳超這樣貿然來訪的不速之客。
  翁尚涵將陳超讓進屋裡,她正跟丈夫一起疊紙錢。這樣的迷信行為似乎不符合她居委會幹部的身份。但陳超很快意識到,冬至就快到了。他自己也買了紙錢,還在廟裡給曉紅燒過一些。看來主家這時候的確不適合接待客人。
  「翁主任,不好意思這麼晚了來打擾您,」陳超一邊致歉一邊將名片遞給對方,「我想向您詢問一下關於明家的情況。」
  「恐怕我幫不了你,」翁主任說道,「我是五年前搬來的,在那之前明家就不住在這兒了。這些年衡山路附近的居民換了一茬又一茬。按照政府的新政策,之前被強佔的私宅都要物歸原主,所以很多原住戶搬回來了,很多曾經住在這裡的人都搬走了。」
  「那為什麼明家沒搬回來呢?」
  「新政策有個問題不太容易解決。你想啊,『文化大革命』時代住進這些私宅的住戶怎麼辦呢?的確,他們當時是強行霸佔的,但是現在也不能讓他們睡馬路去啊。所以政府正試著從私宅主人那裡購買這些房產。很多人是不願賣自己家房子的,但是明家少爺同意了。他都沒回來看一眼那房子。後來那房子成了飯店……」
  「對不起打斷您一下,明家少爺叫什麼名字?」陳超問道。
  「我查查啊,」翁主人拿出一個文件夾,嘩啦嘩啦翻了半天,「不好意思啊,查不到了。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是個成功人士。」
  「謝謝,」陳超說道,「他賣掉老房子得到了多少錢?」
  「那是他和區政府的事兒了,不在我職權範圍內啊。」
  「關於明家『文化大革命』時期的遭遇有什麼記錄嗎?」
  「我估計那個時代的記錄很難保存到現在了,前幾年我們居委會辦公室很混亂。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前任把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年的唯一一本居委會工作日誌銷毀了。」
  「您是說前任居委會主任嗎?」
  「是的,不過她已經去世五六年了。」
  「那的確很難查了,」陳超說道,「不過我還得向您打聽一下明家少爺的母親梅老師的情況。她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去世了,大概是死於意外。您聽說過這方面的事嗎?」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您問這個幹嗎?」
  「因為這些可能牽涉到一起兇殺案。」
  「什麼!」翁主任顯然是吃了一驚。
  「我可是久仰陳隊長大名了,」說話的是翁主任的丈夫,他對妻子說道,「陳隊長破過不少大案要案。」
  「當初我們聽說明家的事,也是因為那個姓潘的玩了個鬼把戲,」翁主任說道,「就是老洋房飯店的老闆。」
  「有點兒意思。您能詳細說說嗎?」陳超問道。
  「明家少爺把房子賣給政府沒多久,那個姓潘的就盯上了那座老房子。可是裡面的住戶都不願意搬走。也可能是當初盯上那座房子的買主不只姓潘的一個人吧。於是他開始編故事,說明家老房子鬧鬼。很快就鬧得沸沸揚揚的,我們居委會當時還介入調查了。」
  「您要操心的事兒還真不少。」
  「這事兒說起來也怪。我們發現,明宅鬧鬼的傳聞大概『文化大革命』期間就有,最早傳出這個風的是老童家。當年梅老師和他兒子被逼住進閣樓,童家人就住他們樓下。童家人說,梅老師死後,他們總是聽到閣樓和樓梯上有人走路的聲音,即便梅老師的兒子後來搬走了也依然如此。住戶們都覺得梅老師可能是冤死的,所以這大概是明宅裡陰魂不散吧,起碼那個閣樓上應該是這樣。後來處理結果就是童家得到了那個閣樓,因為別家沒人敢去……」
  「不好意思再打斷您一下,您剛才提到梅老師可能是被冤死的,您能給我講講嗎?」
  「細節我也不清楚。她家在『文化大革命』時期遭到了不少罪,她丈夫和公公都死了。只留下梅老師孤兒寡母的還被趕進了那個破爛的閣樓。沒兩年,她兒子就惹上了官司。後來有一天,梅老師光著身子衝出閣樓,滾下樓梯摔死了。也許是遭太多罪了讓她精神崩潰了吧,反正她死得挺邪乎的。」
  「當時是夏天嗎?」陳超問道。
  「不,是冬天。有人說她當時在洗澡,但這說不過去啊,那閣樓又沒有暖氣,她幹嗎在那兒洗澡?」翁主任搖著頭說,「反正最後那個姓潘的造謠成功了。他說整個明宅都鬧鬼,結果沒幾天樓裡住戶都嚇得搬家了,連老童家都搬走了。很快姓潘的就得到了整座宅院。」
  「關於梅老師死的事您還瞭解其他情況嗎?」
  「且不說鬧鬼不鬧鬼的啊。有住戶說他們的確聽見過梅老師家那個閣樓上有奇怪的聲音,就在她兒子被釋放之前那天晚上,像是有誰在呻吟的聲音。梅老師死了之後,住戶們就再也沒聽到那聲音了。童家人也證實了這一點,而且那晚他們還聽到過梅老師的哭聲。不過他們沒當回事,以為是梅老師想念兒子了。」
  「那他們看到有誰在梅老師家了嗎?或者說有誰進出過她家?」
  「童家人說他們好像聽到有男人打呼嚕的聲音。不過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他們也無法確定。」
  「如今社區裡有誰瞭解當年明家的事?我想直接去詢問一下。」陳超說道。
  「唉,我剛才不都說了嘛,當年的住戶都搬得差不多了。不過我可以幫你查查,如果能查到的話,最早下周我就能給你一份名單。那些老住戶們應該還有人住在這附近吧。」
  無論是否能找到當年的住戶,翁主任這麼一查就得花去好幾天的時間。可是明天就到星期四了,兇手很快又要作案了。
  然而陳超明白,這位居委會主任所瞭解的情況也僅限於此了,再談下去不會有什麼新的收穫。他剛要起身,翁主任的丈夫突然插話道:「我覺得你可以去找范德宗談談。老爺子退休之前是這個社區的片警。」
  「真的?我今晚能去找他嗎?」陳超很興奮,像這樣的片警一般住得不會太遠。
  「他在這附近倒是有個住處,不過多數時候他都在他兒子那裡,幫忙帶孩子。他一般早晨會回來轉轉,週末也會回來。一般早晨他會在農貿市場轉一圈兒。」
  「那您有他的地址或者電話嗎?」
  「不好意思,我們沒有,」說話的是翁主任,「不過你明天清晨過來一定能見到他。」
  「早晨五點到七點半他都會在農貿市場轉悠,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啊。一輩子老警察,估計是習慣了。」翁主任的丈夫說道。
  「太好了。謝謝你們。」陳超說道。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對翁主任夫婦抱歉地一笑,接起了電話。
  「陳隊長嗎?是我,向子龍。梅老師兒子的事我暫時還沒查到什麼,不過我想起那時候他媽媽總是叫他『小佳』。可能他叫明佳吧。你也知道,父母總是喜歡在孩子的名字前面加個『小』字。另外就是我查了當時的一本工作筆記,那個『革命行動同志』姓田。他的工作單位不是第三煉鋼廠,是第一煉鋼廠。」
  「這些非常重要。真不知該如何感謝您,向教授。」
  「明天我再給老夥計們打幾個電話,問問梅老師兒子的事。有眉目了我會通知你的。」
  掛斷電話之後,陳超陷入了沉思,彷彿忘了自己還在翁主任家中,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真是太謝謝您了,翁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