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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節

  因為他是顧先生的貴賓,所以度假村前台經理為他專門預留了一套別墅。但陳超覺得沒必要,就換了一間主樓裡的普通客房。前台經理遞給他一沓招待券,說道:「您可以憑這些招待券享受服務以及用餐,不用花錢。今晚我們裴總經理將設一桌『大補宴』款待您——不過請您放心,不是那種難吃的藥膳,是很美味的宴席。」
  「大補宴?」陳超聽糊塗了。
  所謂大補宴,就是按照傳統中醫理論調配菜餚招待客人,以達成陰陽調和的目的。不過這玩意兒到底能有多大效用,陳超心裡一點兒底也沒有。估計這又是顧先生的主意。
  客房包括一間起居室,一間臥室以及一間寬敞的衣帽間。陳超把包裡的書拿出來,碼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像一座小山。他今天實在不想讀書了。
  他花了很長時間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倒在沙發上自顧自地睡著了。
  當他醒來之時已近晚飯時間。也許是因為安眠藥的勁兒太大了,抑或是自己已經開始適應度假村的閒適生活。
  餐廳位於度假村建築群的東頭。這是一座宏偉的中式建築,中間是朱漆大門,左右各擺了一隻金光閃閃的獅子。身穿紅色馬甲打著黑色領結的侍女站在門兩側向陳超鞠躬致意。一位領班引他穿越巨大的前廳,繞過一座毛玻璃屏風,來到一處包間。
  裴總經理正在餐桌前等待陳超的到來。這是一位矮胖的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鏡,笑容可掬。包間裡還有其他一些陪酒的人,包括之前見過的前台經理。見陳超走進包間,眾人都做出一副熱絡的樣子,似乎他們熟識已久。
  「我們早就從顧先生那裡聽說過陳大師的大名。要達成您那樣的成就一定很辛苦,所以我們覺得這桌大補宴也許能助您一臂之力。」
  陳超很納悶,自己什麼時候就成了「大師」了。不過他還是要感謝顧先生沒把自己的警察身份透露給別人,而且還這麼費心。
  侍者首先端上一盤名為「佛頭」的菜。這菜看起來有點像顆人頭。但它其實是用白瓜雕刻成型,裹上荷葉上屜蒸制而成的。
  「這可是我們的特色菜。」裴經理滿臉堆笑,示意侍者用竹刀將菜餚切開。
  陳超眼看著侍者在那白花花的「骷髏」上切開一個口子,用筷子夾出「腦子」——有麻雀的腦子、鵪鶉的腦子,還有鴿子的腦子。
  「一個腦殼裡裝這麼多腦子哪!」一個陪酒的傢伙說道。
  「這不是佛頭嘛,不足為奇。」陳超微笑著答道。
  「這些東西放在一起可非常補腦呢,對長期用腦的人特別好。」另一個陪酒的附和道。
  「這麼多鳥的腦子,真可謂陰陽調和的絕品啊。」各種稱讚聲不絕於耳。
  吃啥補啥,陳超倒是曾聽人說過這樣的理論。他的母親曾專門為他烹製豬腦,但眼前的這道菜明顯要更費一番苦心。
  接著被端上桌的是冰糖黃酒蒸甲魚,蔥姜絲和火腿片點綴其上,甚是好看。
  「大夥兒都知道,甲魚是補陰上品。可是市面上賣的那些甲魚都是人工養殖的,用了太多的激素和抗生素。我們這個不一樣,是直接從湖裡釣的。」裴經理抿了一口酒,似乎是要刻意強調這甲魚的天然性,「說到這個陰陽調理,人們都有些誤解,天氣一冷就總想吃些羊肉啊狗肉啊鹿肉啊,一點兒也不知道對症下藥……」
  「我聽說冬天吃那些能補陽氣,不過對症不對症的我也不太懂……」陳超插話打斷了裴經理這一番高論。
  「有些人陽氣盛,再吃羊肉狗肉什麼的會有害處,在那種情況下,吃甲魚最好了,可以調和陰陽,」裴經理更像是在藉著酒勁發表學術報告,「還有一個誤區,人們都覺得男女之事會損耗陰氣,所以很危險。但是他們忘了一點,干體力活兒也損耗陰氣呢。」
  「沒錯,這裡面的道理多了。」陳超說道,他想到了自己在論文中分析過的消渴之症。
  「我們這桌菜完美調和了陰陽,對二者都有好處。孔子曰『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啥意思?這當然與味覺享受無干了。對孔老夫子那樣的聖人來說,這話裡是有深意的。吃東西,補身體,這樣才能給國家作出大貢獻嘛。」
  別管這位裴經理引述這些名言是不是單純為了商業目的,起碼孔聖人對當今中國人的日常生活還是頗有影響的。
  之後他一直口若懸河地講著飲食上的大道理。各種珍饈美味一盤接一盤被端上來,讓人目不暇接,大開眼界:西洋參魚頭湯、娃娃魚、銀耳、枸杞燕窩粥……
  「啊,說到這個燕窩,」裴經理舉著湯勺,提高了嗓門,「燕子在峭壁上築巢,用能找到的各種材料和它們的口水混合在一起,真正的原生態,真正的生命精華啊。」
  長久以來燕窩都被視為滋補極品。眼前的這碗香甜的燕窩粥,讓陳超想起《紅樓夢》中的一段描寫,裡面提到那些富家小姐們早餐吃的一碗燕窩粥,比一個農民一年的口糧還貴。
  「可為什麼燕子的口水就這麼特殊呢?」陳超問道。
  「有時人們會覺得口乾,特別是房事以後。這就證明身體陰氣不足了。」裴經理笑道。
  「好吧,口乾。」陳超應道。可口乾的原因多了,也不一定就是因為男女房事啊。
  這時,一碗紅燒肉被端上桌。陳超吃了一驚,這是一道家常菜啊,跟桌上這些滋補膳食形成了強烈對比。
  「這是毛主席的最愛,」裴經理似乎看出了陳超眼中的驚訝,「解放戰爭時期,一次惡戰之後,毛主席對衛士長說:『這段時間累了,用腦太多,你給我搞碗肥些的紅燒肉,吃了補補腦子。』在那個年代吃上肉可不是件易事,但黨中央還是經常想方設法給毛主席做紅燒肉吃。毛主席領導著中國人民解放軍取得了一個又一個勝利,他說的話怎麼會錯呢?」
  「是啊,毛主席從來不會錯。」陳超說道。其實他也覺得桌上這碗紅燒肉的確很好吃。
  不一會兒,晚宴的壓軸大菜被送進包間——一隻被鎖在籠子裡的猴子,四肢綁著,剃過毛的腦袋露在籠子外面。侍者手中拿著鋼刀和銅勺,微笑著等待領導的指令。陳超曾經聽人講起過這道「菜」,猴子的腦殼會被鋸開,然後食客們享用它的新鮮腦髓,相當血腥。
  一瞬間,陳超感覺煩躁不安,渾身直冒冷汗,就像早晨在家中的狀況一般。也許他一直都沒恢復過來。
  「陳大師您怎麼了?」裴經理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陳超一邊用餐巾擦去額頭的汗水一邊說道,「紅燒肉不錯,和小時候我母親做的一樣美味。不過我母親是信佛的,我想站在她的立場上說句話,把猴子放了吧。按佛教的說法這叫『放生』。」
  「『放生』?」裴經理沒想到陳超會這麼說,不過他腦子轉得也很快,「好吧,陳大師是位孝子。我們就聽他的吧。」
  其他陪酒的人也點頭表示同意。侍者將籠子抬出房間,並表示保證會將它送到山上放生。雖然陳超不相信他說的,但還是表示了感謝。
  作為主人的裴經理非常健談,陳超很快就將猴子的事忘在腦後了。窗外,夜幕正徐徐降臨,遠處地平線上的落日餘暉漸行漸遠,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被慢慢捲起的山水畫。在最後一縷晚霞的掩映下,不遠處的那些山峰彷彿被塗上了一抹浪漫的色彩。
  陳超手握酒杯,彷彿迷失在這美景之中。如果說這桌「大補宴」真的發揮了什麼效用,大概是在這心靈層面吧。
  宴席散去。當他回到房間時,感覺自己精神煥發,也很輕鬆。他靠在柔軟的床上,一絲困意襲來。在城裡,平時晚上很難睡著。看來他今晚不必為失眠擔心了。是因為吃了「大補宴」嗎?不知道是補了陰氣還是陽氣,總之陳超覺得此刻體內的陰陽算是調和了。
  想著這些,他漸漸進入了夢鄉。
  睡眠過程中他醒過幾次。但布簾遮住了窗外的晨光,也沒有汽車來往的噪聲,整個人都被一種慵懶的感覺包圍著。他並沒有起床,甚至連床頭櫃上的鬧鐘都沒看一眼,反正肚子也不餓。雖說這種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總對自己的精神狀態恢復有好處吧。
  想到這裡,他翻了個身,再一次沉沉睡去,彷彿時間已不存在。
  十八
  週四一早,上海市公安局忽然收到了一份「提示」。
  這份提示——如果算是個提示的話——來自《上海晚報》。確切地說,是一片從報紙上剪下的分類廣告被寄到了公安局,收信人是刑偵隊長廖國昌。
  好好研究一下三陪小姐吧。陪唱小姐和陪酒小姐之後,該是陪舞小姐了。至於地點嘛,百樂門怎樣?還是老時間,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