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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小周,你是不是清宮陰謀戲看多了?這要放到辛亥革命以前也許還能講得通,因為當時滿漢關係緊張。可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如今電視劇裡才會有這種情節。」於光明笑道。
  「如今電視上到處都是這樣的片子,不是講偉大的清朝皇帝,就是八卦他們那些才貌雙全的妃子什麼的。沒準兒有人覺得有必要給大家提個醒呢?」
  「小周你聽我說啊,如今滿族和漢族的區別已經不太大了,我有個認識多年的哥們兒,直到上個月我才知道他是個滿族人。你知道為啥嗎?因為有個工作崗位優先考慮少數民族,就因為這個我們才知道他是滿族人。當然他最後得到了那份工作。但之前這麼多年我們一直沒發現他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他們家連姓氏都改成漢姓了。」
  「可你怎麼解釋旗袍和光腳的事?兩個受害人都是如此。」小周看上去不太服氣。
  「有可能兇手曾經被穿成這樣的女人傷害過。」
  「穿成這樣?穿著被撕壞的旗袍還不系扣子?傷害別人的人會穿成那副德行?」小周反問道。
  事實上他並不是局裡唯一持不同意見的人。
  在李書記辦公室召開的例會上,廖國昌正試著改變調查方向和重點。
  「先拋開我們之前討論過的不談,我估計兇手有個車庫。目前全市只有百十戶居民有私人車庫。」他說道,「我們可以逐個排查。」
  李書記並不同意這一意見。「你打算怎麼幹?沒有許可就去挨家挨戶敲門?不行,你這麼干會引起恐慌。」
  於光明心想,那些擁有私家車庫的人,要麼是有後台的富商,要麼就是高幹。廖國昌要是真那麼干了,無異於在太歲頭上動土,李書記肯定不會同意。
  散會之後,於光明決定繞開廖國昌,自己去調查田陌的鄰居。這麼干肯定是值得的。他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走出公安局。田陌和第二個受害者之間有些許差別是不容忽視的。她身上有傷痕,且屍身被仔細清洗過,這說明她似乎曾遭受性侵犯,而兇手試圖掩蓋罪行。但第二個受害者與此相反,更像是兇手隨意選擇的目標,死前並未遭受性侵犯,而且屍身未經清洗。
  快到中午的時候,於光明來到田陌生前居住的街道。這是位於汕頭路附近的一片貧民區,靠近老城區,似乎早已被現代化進程遺忘。
  他有一種故地重遊的感覺。走進弄堂,幾個木質夜壺晾在一邊,兩個婦女拿著竹子紮成的笤帚,一邊掃地一邊說笑。眼前的一切恍如昨日再現。
  居委會位於弄堂最裡頭。居委會主任馮伯在他的小辦公室裡接待了於光明,遞給他一杯茶,打開了話匣子。
  「田陌啊……是個蠻好的姑娘,」馮伯說,「把她家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您給我講講她家的情況吧。」看了材料後於光明對田陌的家事有一些耳聞,但廖國昌給他的材料並不詳細。
  「報應啊!這都是報應啊!她爹造的孽,卻報到她身上,不公啊!」馮伯歎道。
  「您能說得詳細點兒嗎,馮伯?」
  「嗯,老田,就是田陌她爹,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算是個人物。不過後來風光不再了,蹲過大獄,再後來就癱瘓了,成了他閨女的累贅。」
  「那他在『文化大革命』時都幹了什麼?」於光明問道。
  「那時候他是造反派的,戴著個紅袖箍,到處欺負人。後來不知怎麼混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被派到一個學校。你知道,這種人當時可以說是風光一時。後來他受到了應有的制裁。當年像這樣的人有成千上萬,只是他被當成了典型,在牢裡就蹲了兩三年。」馮伯說。
  「他坐牢時田陌還很小吧?」於光明問道。
  「沒錯,那時她好像也就四五歲的樣子。先是和她媽相依為命,後來她媽死了,她就搬回來了。老田從沒照顧過他這個女兒。因為再後來,他就癱了。」馮伯意味深長地喝了口茶,繼續說道,「但是田陌卻精心照顧他。挺不易的,她一分錢都要掰成兩半兒花。老田沒有養老金也沒有醫療保險。就因為這個老不死的,田陌連個男朋友都沒交。」
  「因為她老爹?這和她交男朋友有啥關係?」
  「她不想丟下她爹不管。誰家小伙子想拖著這麼個累贅啊?誰願意啊?」
  「那倒是,」於光明點了點頭,「她在弄堂裡有朋友嗎?」
  「沒有。她總是忙於工作和照顧家,跟同齡的姑娘們不怎麼來往。我總覺得她還幹著些見不得人的買賣。」馮伯放下茶杯,說道,「跟我來,你自己看吧。」
  馮伯領著於光明來到弄堂中段的一間老房子,推門進去。這座房子似乎是在一處庭院上建起來的。映入於光明眼簾的是一間雜亂的房間,屋子中間歪歪斜斜地擺著一張床,一副梯子通向後建的閣樓。床邊有一個土灶,似乎已經熄滅很久了。旁邊放著一個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夜壺。除此之外再無他物。這些年老田應該就住在這鴿子籠般的小房間裡。此刻他正躺在床上,手腳攤開,仰面朝天。
  於光明向老田點了點頭。他此刻意識到,也許這就是田陌平時不怎麼待在家裡的原因吧。
  「這是老田,」馮伯介紹到,「老田,這是公安局的於警官。」若不是眼珠還能隨著屋裡人們的走動而轉動,床上的老田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具骷髏。
  老田模糊地哼了一聲,權當回答。
  「只有田陌能懂他的意思,」馮伯說道,「我不知道現在誰能來照顧他,如今哪兒還有雷鋒啊。」
  於光明懷疑老田的神志是清醒的,能聽懂他們的對話。也許聽不懂還更好些。與其讓他知道女兒已死而自己將老無所依,還不如什麼都不告訴他。無論他「文化大革命」時做過什麼,如今這報應已經夠重了。
  想到這兒,於光明拉過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田陌就住上面。」馮伯說道。這梯子對他來說太難爬了,所以他只能站在下面往上看。
  其實這上面甚至都算不上什麼閣樓,就是在老田那張大床上方,臨時搭建的「第二層」而已。作為一個大姑娘,她應該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於光明感覺站直都很困難,他的頭已經頂到了天花板。沒有窗戶,在黑暗中,他花了一兩分鐘才找到開關打開了燈。這裡沒有床鋪,只有一張墊子,旁邊擺著個塑料痰盂,也許是做夜壺用的吧。還有一個未刷漆的木箱,裡面裝著一些廉價衣物,大多數都已老舊過時。
  看起來在這「閣樓」之上找不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於光明爬下梯子,什麼也沒問。其實問了也是白問,馮伯對這案子又能知道些什麼呢。
  告別馮伯,離開弄堂,於光明感到很失望。
  如果一位妙齡姑娘選擇如此生活,那她又怎麼可能會成為變態殺人案的受害者,或是引發連環殺人案呢?
  於光明沒有回局裡,而是去了田陌生前工作的海鷗賓館。這是一家不怎麼高檔的賓館,位於老城區。不過由於它所處的地段不錯,價格又很合適,所以深受自助游旅行者們的青睞。賓館大廳裡有一群背著睡袋的外國年輕人,顯得有些擁擠。身穿紅色制服的前台經理正在用英語與他們交流,看上去業務很嫻熟。他看到於光明的警官證之後很緊張,嘴裡也變得不太利索了。他將於光明領進一間辦公室,轉身關上門。
  「那個,不管咱們在這兒說了什麼,請不要讓媒體知道,尤其是紅色旗袍殺人事件和我們賓館的關係。否則我們就沒法做生意了。人們都很迷信的,要是知道我們賓館裡有人橫死街頭,肯定沒人敢來住店了。」
  「我明白,」於光明說道,「來,給我說說田陌這個人吧。」
  「她是個好姑娘,又勤快脾氣又好。對她的死我們都很震驚。如果說她和別人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可能就是她太勤快了。」
  「這個我知道,我在她家那邊的居委會調查過了,他們也告訴我說田陌很勤快,而且平時不太待在家裡。據您所知,她還有什麼第二職業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經理答道,「她經常在這兒加班,為此我們多付她一半工資。白天她負責收拾客房,在餐廳幫忙,晚上也不閒著。她得給她父親賺醫藥費。我們賓館常常接待外賓,所以我們願意僱用這種踏實肯幹的員工。我們總經理讓她干多少活兒她都毫無怨言。再說人們都喜歡漂亮的姑娘嘛。」
  「喜歡漂亮的姑娘?這是什麼意思?」於光明問道。
  「別誤會,我們這兒可不提供特殊服務。像她這樣漂亮的姑娘一般都去其他地方工作了,比如夜總會什麼的,那裡賺錢可比這兒多。可她就願意在這兒干,沒白沒黑地工作。」
  「關於她的私生活你瞭解多少?比如說她有沒有男朋友?」
  「不知道,」經理說話又結巴起來,「那是人家的隱私。我說了,她工作很努力,也很少和同事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