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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節

  死者是一家合資電子元件廠的女工,在警察做筆錄的時候,咖啡女孩就指出了這一點。死者的上衣正是那家工廠的廠服,非常好認,是紫色的,用紫色衣服來做廠服的大概很少很少吧。咖啡女孩又告訴我,這廠裡的管理層穿紫的,工人按部門分別穿藍的、黑的,粉紅的。我問她何以知道得如此清楚,她說:「以前在那家廠裡做過幾個月,非常糟糕的地方。」
  來問訊的人多了,我陷入了一種迷惘狀態。有人問:「你怎麼會想到去鐵道邊的?」我愈加回答不上來。老星就打圓場說:「別問了,老夏嚇呆了,畢竟是第一次看見死人。」我說:「不是第一次。」老星糾正道:「第一次看見被殺的人。」我陰沉地說:「也不是。」
  拉麵頭也來看了我一次,我們之間似乎沒有太多的話可說。和她上床,既不是中了彩票也不是倒了霉,而是偷錯了東西的感覺,我需要一雙球鞋結果卻偷到了一雙拖鞋,並且尺碼還不合適。我想,和女孩上床總難免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她大概也有類似的感覺,只能意思意思,在告別之前就相互懷念吧。
  她說:「嗯,是很可怕,女宿舍出事那天晚上,我是第一批衝進去的人,場面血腥,到現在一閉上眼睛還能看見那慘狀。」
  我雙手握著裝滿開水的杯子不說話。
  「還沒找到小白?」她問。
  「沒有。你有消息嗎?」
  「也沒有。」
  「害怕嗎?」
  「什麼意思?」
  「敲頭的殺手又出現了。」我說,「就像恐怖電影裡的經典場面,明明已經結束了,勝利了,逃脫了,卻在影片的最後讓屍體又重新坐了起來。」
  她笑笑說:「你反正是要畢業了,對我來說,恐怖電影才剛拉開序幕呢。看來我得去找個固定的男朋友了,哪怕僅僅為了壯膽也行。」
  「是個好主意。」
  她站起來說:「那行,我先走了。」我說等一等,我從床頭拿出T市的地圖問她:「知道第五街在哪裡嗎?T市居然有一條街叫第五街。」
  「地圖上找不到?」
  「沒找。中國哪個城市有用數字命名的街道?」
  拉麵頭說:「你這就無知了,這得要我本鄉本土的人才知道。第五並不是fifth的意思,而是一個姓,就像張家巷王家弄楊家橋一樣,『第五』是一個複姓。好像是明朝有個當官的姓第五,街就叫第五街了。」
  「也就是說,沒有第一街第二街什麼的,只有第五街。」
  「T市是這樣,其他城市我不知道,也許有人姓第一第二呢。」她用食指關節敲敲地圖,略帶嘲諷,「自己找吧,就在市區,很好找的。以你的智商,這不是什麼難事。」
  夜行少女和我
  深夜我獨自在校園外面走。
  如果我有一輛汽車,此刻一定是聽著Lush樂隊的歌行駛在未完工的高架上,或者是摩托車,或者是自行車哪怕三輪車,但這個夜晚我只是用雙腿在黑暗的街道上走,Discman裡的電池耗盡能量,我把耳機掛在脖子上,雙手抄在褲兜裡,用口哨吹出「Lady—killers」的曲調。那調門單薄、凌亂,像樹葉漂浮在一池黑水上。
  學校大門已經關了,門房大爺鼾聲如雷,根本喊不醒。最近管得嚴,即便喊醒他,我也會因為遲於熄燈時間回宿舍而被學校警告,這是一個悖論,你可以第二天清早回來,也可以不回來,但你不能晚回來。我繞著牆走,想尋找一個翻牆進去的地方。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學校的牆頭不知何時竟豎起了高高的鐵絲網,大概是女生宿舍出事以後加裝的,非常有效,至少我是沒法翻進去了。
  我繞了兩圈,束手無策,香煙也抽完了,按照慣例,在嚴查時期最好的辦法是去網吧裡蹲一宿,但想起臉色蒼白的女孩已經把網吧關掉了,若再讓我換一家,又覺得麻煩。猶豫時,聽到後面有人喊我:「嗨。」
  我嚇了一跳。在行走時,我一直處於一種半失神的狀態,並沒有注意到有人跟著我,回頭看見一個頭髮遮住大半張臉的女孩,近在咫尺,悄無聲息。我的呼吸停頓了五秒鐘,才問:「你是誰?」
  她說:「我迷路了。」
  她穿著高中生才有的校服,寬寬大大,褲管挽起,露出很不錯的小腿,腳上穿一雙紅色的匡威,背著一個雙肩書包,看上去非常沉重,把校服勒得緊緊的,以至於她只能略佝著腰和我說話。我試圖看清她的臉,藉著暗淡的路燈光,看到的是她嘴唇上打了一個銀環。
  從髮型上看,像個女鬼,女鬼是不是穿校服打唇環腳踏匡威就不知道了。
  「你是這個學校的嗎?」她問我。我點點頭。她抱怨地說:「我是來這邊倉庫聽搖滾樂的,喝了點啤酒,散場以後在馬路邊睡了一覺,醒過來都深夜了,同伴不知道去哪兒了。想起以前有個學長在工學院唸書,就過來想投靠一下,靠,沒想到,大門緊閉,還有鐵絲網。想離開這兒,可是繞不出去了,路都黑漆漆的。我頭一次來這裡。」
  「跟著我幹嗎?」
  「聽見你在吹口哨,Lush的Ladykillers嘛,心裡想跟著你走,總能走出這片的。沒想到你繞著學校走了兩圈。你還打算繼續走下去嗎?我以為你鬼打牆了。」
  我被她逗樂了,指指側面的一條馬路,說:「從這兒出去,見十字路口就右轉,你就能找到大馬路。」
  「靠,」她很不滿地說,「反正也半夜三更了,我沒地方去了。」
  「回家。」我說。
  「回家等著挨打,我傻啊?」
  「你是高中生?」
  「嗯,快要輟學了。」
  「聽過Lush?」
  「嗯,很不錯的。」
  「那麼,我繼續繞圈子,你呢?」
  「我還是陪你繞圈子吧,我頭一次遇到喜歡Lush的人呢。」
  「我也是。」
  夜晚很冷。女孩的校服裡面就是一件汗衫,印著格瓦拉的頭像。她的身材有點胖墩墩的,還是青春期的那種肥,格瓦拉被她的胸部撐起,很滑稽地咧著下顎。得是D罩杯吧,我不懷好意地想。
  她覺得冷了,抱著胳膊搓了搓,接著把褲腿放了下來。
  我說:「深更半夜在路上,還喝醉了睡覺,這很危險喲。」
  她滿不在乎地說:「每個人都這麼說。你算客氣的,我爸媽直接說我是不良少女。其實我也不是每回都喝醉的,又不認識什麼流氓土匪,典型的良家少女。」她說著,從口袋裡掏出煙,給自己點一根,又問我:「抽煙嗎?」我說:「抽。」
  於是我和一個如此行狀尚且自稱是良家少女的高中生,沿著學校的圍牆,繼續走。
  「知道最近出過命案嗎?」我說,「有一個專門拿鎯頭敲人腦袋的,敲的都是女孩子,在這一帶活動。殺了兩個人了。」
  「老早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在念初中。」
  「現在又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