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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節

  「我是誰?日本皇室公主籐迦啊?」她桀桀怪笑著。
  我強抑著拔刀的衝動:「你不是籐迦,更不是蘇倫,你是——」近在咫尺之間,她的眉目之間散發出越來越強的暴戾之氣。在我腦子裡正急速追憶著日本著名忍者花名冊上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名字。
  「女性、邪惡、非正常死亡、與皇室有關、與籐迦公主有關……這幾個排列特點結合在一起,只有一個名字最最符合,那就是傳說中的『新月龍象派』忍者的聖女天象十兵衛,那個與天皇在『扶桑神樹島』的『日出天坑』一夕繾綣生下籐迦的人。」
  「人忍」天象十兵衛其人,在日本忍者世界裡相當有名,與「天忍」古城敖、「地忍」龍雪野子並稱為「富士山三大神」,這些歷史在日本教科書裡都有提及過,更是日本劍俠小說最多被引用並推崇的對象。
  「我是誰?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她的笑聲越來越詭異。
  「天象十兵衛。」我全力戒備,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放鬆。
  她「啊」的一聲瞪圓了眼睛,隨即仰天長嘯,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響。的確,她剛剛反擊我時露出的武功,是籐迦和蘇倫都不可能具備的,而是日本柔道裡最高明的手段。
  白袍人一起向後退卻,雙掌連拍,不斷發出「辟辟啪啪」的脆響,藉以抵消笑聲帶來的威懾力。當十七名高手一起拍掌時,與嘯聲忽高忽低地抗衡著,四面的金屬壁也彷彿被震得晃蕩起來。
  她並沒有把白袍人放在眼裡,轉身向著這個巨大的機械體,目光銳利得像一把精鋼冷劍,要把所有的齒輪一劍刺穿似的。
  冠南五郎與葉薩克緩緩地步下金屬階梯,如此危急的情況下,他們居然還在一邊走一邊說笑,比登山旅遊的漫步者更為悠閒。
  「我,天象十兵衛,還活著……還活著,歷久彌新,百年不死,而且要永遠活下去,與天地永生。這個世界,是屬於我的,屬於我的……那時候,我就不再是我,而是……而是……」下面的話,淹沒在她的瘋狂笑聲裡。
  陡然間,她的狂笑變成了與「獅子吼」類似的聲音,「嗡嗡嗡嗡」的回聲從四面的金屬壁上反彈回來,激盪跌宕,悠悠不絕,與穹頂上反射回來的笑聲融合為一種雄渾猛烈的交響樂。
  白袍人的包圍圈已經後撤五步,但在這種吼叫聲裡,有三個人最先支持不住,向後直摔了出去,重重地跌在金屬壁下。
  靈魂的傳承與寄托本來就是一個寬泛的話題,異術界對此的爭論已經持續了一千多年,卻始終沒有令人信服的結果。
  從邏輯關係上可以這樣推測,籐迦是一個複雜的多思想體,最先是來自於天象十兵衛的血脈遺傳,後來添加了千年女僧、鑒真大師女弟子的思想,最後一點,才是屬於她自己的。當籐迦在楓割寺死於忍者聯盟的圍攻後,靈魂飄逸出來,被古琴收容。
  此刻,並非只有一條靈魂被禁錮,而可能是兩條或者三條同時存在,現在,它們已經同時進入了蘇倫的身體。
  靈狐五百年成人,靈蛇一千年成仙,在持續不斷的禁錮、釋放、修煉、學習過程中,天象十兵衛已經不再是當年被幕府軍閥所操控的「人忍」,而是一個渴望自由的絕世高手。
  「待得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步下金屬階梯的冠南五郎雙手合什在胸前,一個字一個字地吟誦著,飽含激情。那首吟詠菊花以言志的唐詩,向來被中日兩國文學家所欣賞,至今不衰。
  他的氣定神閒與天象十兵衛的冷漠狂暴恰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葉薩克跟在他身後五步之外,左臂挽著一把銀色的古式弦弓,右手裡攥著三支銀色尾羽的長箭。
  「跟我走,我能給你一切。」她不再看我,卻始終重複著這句話。
  「走?你能走得了嗎?」冠南五郎接過話去,大步而來,一股鋪天蓋地的磅礡氣勢悄無聲息地湧過來,幾個白袍人不由自主地向兩邊撤開,讓出一條通道。他的表情雖然不夠凌厲、不夠肅殺,卻始終成為現場的主宰,任何人都無法逾越。
  「我想走,誰敢攔我?」她陰森森地笑了。
  「攔得住就攔,攔不住就殺。」冠南五郎淡淡地回答。
  葉薩克斜拉弓步,長箭上弦,在左前方四十五度角位置瞄準她,但她是蘇倫,至少表面看來,是一個任何人眼中活著的「蘇倫」。
  「憑他?憑『食雪銀箭』?」她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了。
  事態已經演化為日本忍者之爭,因為「食雪銀箭」是專門用來對付忍道高手的,箭矢從頭到尾浸透了劇毒。
  「其實,我很想請你回答一個問題,忍術的最高境界是什麼?當年『富士山三大神』突然一起自殺又是為了什麼?難道是在共同修煉一種更高深的絕技?你們與皇室又到底有何種秘密協議?」冠南五郎步步進逼,濃眉不住軒動著。
  我站在這裡,差不多算是她的一面擋箭牌,但我願意這麼做。驅逐天象十兵衛的幽靈重要,保護蘇倫的身體也很重要,假如被「食雪銀箭」射中,先死的會是蘇倫,而非無影無形的靈魂。
  「你想知道?」她不動聲色地轉了轉眼珠。
  「想,或者可以跟你做一個等價交換,怎麼樣?」冠南五郎的聲音還沒有落地,她的凌厲攻勢已然展開,我也因此而獲得自由,安然後退。
  武學一道,以「求快、求狠、求准、求毒、求刁鑽」為至高境界,但她此刻的進攻將以上五條全部做到了,十指翻飛之間,瞄準的全都是冠南五郎的必救要害,分別是眼睛、太陽穴、喉結、心口。
  那種猛攻之勢,就算蘇倫再練十年都達不到這種境界。換了我是冠南五郎,也只會躲閃後撤,暫且避開鋒芒再說。
  冠南五郎拔地而飛,後躍十五步,在一隻飛旋的齒輪上一點,再次振臂而飛。
  她沒有放棄自己的目標,直追而去,雖然掠過葉薩克頭頂時給了他引弓射擊的時機,但那個間隙太短暫了,他只來得及移動雙臂上指,敵人早就從視線裡消失。
  「嘿,他媽的真是太邪了——」葉薩克放棄了無謂的瞄準,緩緩地鬆開緊繃的弓弦,無奈地吐出一句髒話。
  一個白袍人迅速走近,向木盒裡的古琴瞄了一眼,哈腰向著葉薩克問:「葉先生,我看毀掉這古琴才是控制局勢的關鍵,對不對?」他伸出十指粗短的雙手,把古琴抓了出來,盯著那顆朱印看個不停。
  葉薩克皺著眉:「毀琴?豈不破壞了師父的大事?」
  白袍人用力搖頭:「我所說的毀琴,是要破壞這顆朱印。剛才,我看到正是蘇倫小姐的鮮血滴到印上,才造成了現在的變化。假如,有另外的人滴血入印,勢必能引發古琴上暗藏的其它幽魂。我師父曾經說過,古琴善藏幽魂妖魄,琴聲越是矢矯多變,音韻曲折,其中深匿的魂魄便越多,千音千魂,萬聲萬魄,請葉先生下命令吧。」
  葉薩克還在沉吟,白袍人已然擎出一把短刀,按在自己托琴的那隻手腕上。
  「摩拉裡,再等等,看戰局變化再說。」葉薩克並不是一個能冷靜決斷的人,畢竟這場浩大的行動是由冠南五郎親自指揮的,別人根本無法作主。
  「風先生,你說呢?」白袍人摩拉裡回頭望著我。
  他有一對水藍色的眼珠,一看便知道是北歐最北部的種族。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點點頭,雖然不知道他師父是誰,但琴韻藏妖的理論卻是我最贊同的。
  「不管怎麼說,我都要試一試。」他笑了笑,唇上、腮上、下頜上的粗豪鬍鬚亂顫著。
  這一次,葉薩克並沒有堅持阻止,因為激烈追逐中的兩人情況始終沒變,一直都是冠南五郎在躲閃,她在急速追擊。有好幾次,她的指尖幾乎就抓到冠南五郎的衣服後背了,又差之毫釐地錯過。
  摩拉裡向左側的幾個人點了點頭:「你們三個,過來,滴血。」
  另外三人毫不猶豫地走上來,伸出左臂。刀光一閃,淡淡的血腥氣飄了起來,摩拉裡下刀的手法輕快飄忽,只是恰到好處地割開了他們的皮膚,不多不少,只滲出一滴血來。
  他又一次望著我:「風先生,你確定我的方法是正確的?」
  我們之間彷彿存在著某種默契,如果不是還想保留最後的營救手段,或許我也會選擇將血滴在朱印上這條路。我再次點頭,用默許代替了回答。
  「可以開始了。」他低聲自語,把古琴轉移到其中一個人的手腕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