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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0節

  「不要急,慢慢來。」我希望她能冷靜下來,畢竟就算老虎到了,事情也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沒有時間了,風先生,我真的沒有時間了……」她的眼神悒鬱得像是即將赴水而亡的自殺者。
  「我會保護你,沒有人能傷害得了你。」老虎的武功雖然高明,卻不一定是我的對手。
  唐心靠向小樓,淒然一笑:「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能傷害一個人的只有她自己,而且是最致命的傷害。」
  嘯聲又響起來,但好像比剛才更離得遠了些,似乎老虎迷失在山洞裡,找不到通向阿房宮的路徑。
  我本來想出聲引領老虎過來,但一看到唐心悲苦的眼神,一下子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風先生,要老虎過來吧,這大概是最後攤牌的時刻了。」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黑色的牛皮盒子,「啪」的一聲打開,露出十幾顆火紅色的藥丸,沉吟了一下,先是放進掌心裡兩顆,仰面吞了下去。
  「那是什麼?」我的心一沉。
  「藥。」
  她臉上決絕的表情讓我有了不祥的預感,但只能聽之任之。唐門弟子提到「藥」這個字,很可能不是治病救人的那種,而是一觸即發的毒藥,並且越是色澤鮮艷的藥丸,毒性就越恐怖得驚人。
  「我也有點想見他了,呵呵,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她驟然仰面向上,發出一聲低沉婉轉的口哨聲,像是有人吹響了穿雲裂石的竹笛般,聲音飄飄裊裊,直飛出去。遠處的嘯聲忽而加強了數倍,並且連綿不絕地響著,迅速向這邊接近。
  「那是我們從前約定的聯絡信號,其實在沙漠裡截車擄走盧迦燦的那次,也是這麼溝通的。風先生,希望上次的事,沒給你帶來麻煩。」她的精神有些恍惚起來,畢竟那件事過去很久了,她不該到現在才問起來。
  我搖搖頭:「沒有。」
  在鐵娜眼裡,盧迦燦的死並不是什麼壞事,她想執掌大權的話,必定會清理老臣,重用自己的年輕黨羽。從這層意義上說,她該感謝老虎等人挑起的那場鬧劇。
  「那套經書深奧無比,希望你能讀懂,我已經……沒什麼時間了……」她低頭看著那些藥丸,咬著唇全部放進手心裡。
  我想勸阻她,但此刻嘯聲已經到了附近,司徒求是和雷傲白驟然齊聲長嘯,雖然中氣不足,卻也是豪氣驚人。只是一愣之間的功夫,唐心仰面吞下藥丸,隨手將盒子遠遠地拋在雪地上,挺身站直。
  她的咽喉上出現了三條極細的紅線,由頸下琵琶骨一直向上延伸,正中的一條過下頜、唇中、齒中、人中、鼻尖、眉心,筆直地通向額頂,深入黑髮之中。左右兩條則分別伸向耳後,也埋進頭髮裡。
  「三紅失神丹?」我看懂了卻也晚了。
  那種毒藥的作用相當於邪派的「天魔解體大法」,可以把人體內的精神全部提聚起來,做最後一次搏殺的本錢,但卻是真正的「最後一次」,結束之後,整個人都會化為灰燼,無可挽回。
  「何必要這樣?」我扶住她的胳膊,眼看著三條紅線慢慢消失在她雪白的肌膚下,然後她就突然有了精神,像是一盆剛剛被雨露澆灌過的花,葉綠花紅,嬌艷百倍。
  「這是我死的日子,蜀中唐門的祖訓上說,門下弟子要做到『死如雷霆震撼、生如夏花燦爛』,否則『生不如死、死不如生』。風先生,謝謝你,你是世間千年一見的好男人,希望將來蘇倫小姐有那份榮幸,可以與你共挽此生。」
  她掙開我的手,飄然轉過牆角,渾身重新充滿了之前那種華貴孤傲的冷艷氣質。
  「於唐心而言,到底『服下三紅失神丹死亡』是她的宿命呢?還是『看到宿命結局而服下三紅失神丹』是宿命?」我有剎那間的迷惘,佛家常說「有因方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環、無窮無盡」,唐心的選擇是最正確的嗎?
  「小心!小心——」我聽到老虎悲喜交集的大叫聲,「小心」這兩個字,是他獨有的對唐心的稱呼,正如「風哥哥」是蘇倫對我的獨有稱呼一樣。我扭頭看著正東那一大片黑黝黝的山壁,在水晶牆前與蘇倫無聲對望那一幕又浮上眼前。
  如果能救她出來,我願意披肝瀝膽地做任何事,突然之間,心底裡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來:「風,你活著,只是為了蘇倫?只是為了一個女孩子嗎?錯,你完完全全地錯了!人活著,是為大局、大仁、大義、大是、大非、大天下而活,特別是我們兩個存在於這個世界裡,根本只是過客,彈指間千年光陰,如果不能及時警醒,達成肩負的使命,那又何必出現於此?」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雄渾莊重,義正嚴辭。
  「誰在說話?你是誰?」他發出的是「心聲」,我也用「心聲」回答他。這種感覺,猶如我用心去感應阿爾法、土裂汗大神的召喚一樣,這個男人的聲音對於我而言,也是一種醍醐灌頂般的召喚。
  「我是誰並不重要,你必須自我警醒,時刻別忘了使命。活著而不僅僅是活著,存在而不僅僅存在,還記得嗎?要做到『物物而不物於物』,身為『楊風』而不僅僅是『楊風』。名字僅僅是代號,如果有一天你記起自己是誰,也就是真正甦醒的時刻,記住那個代號,我再重複一次——」
  那個聲音接下來說了一長串稀奇古怪的音節,以我對世界各地語言的認知,竟無法判斷它屬於那一個地區的民族語言。
  「記住了嗎?重複一次。」那聲音威嚴地命令著。
  我身不由己地聽從他的命令,流利地背誦了一遍,一共是四十一個音節,與中美洲的山地民族語言略有相似。
  「很好,記住它,這才是開啟你生命之門的鑰匙,而『楊風』這個名字僅僅是你生命的某一個過程,而非全部,有個與你肩負相同使命的人,就在——」那聲音突然停了,彷彿一架斷電的收音機,立即陷入了寂靜無聲。
  「什麼?是誰?在哪裡?」我連續發問,但對方已經石沉大海,不再回答。
  我再次重複那些古怪的音節,把它們深深地鍛刻在腦子裡。很長時間以來,我就非常注意用心記憶這些突然跳出來的斷章殘篇,並且刻意地要把它們有機地聯繫在一起。我確信,它們既然能夠時時冒出來,就一定和我的生命有關。
  「人必定是有前世的,而記憶就像擦寫過的磁性介質,在擦寫上千次的過程中,總有些從前的東西留下來。比如唐心就是帶著前世記憶出生的,她的經歷足以說明這一點。我要找回那些不肯磨滅的記憶,或許就能進入生命的另一個世界。」
  我閉目凝思了幾秒鐘,摒除思想裡對未來的憧憬與恐懼,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來的果然是老虎,他的頭髮鬍子亂糟糟的,像個失修多年的鳥巢,身上的衣服更是邋遢得不像樣子。真正令我感到熟悉的,只有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
  他一直拉著唐心的手,用力地但卻又是小心翼翼地搖晃著,嘴裡語無倫次地叫著她的名字,喜悅之情溢於眼表。
  同樣興高采烈的還有司徒求是和雷傲白,他們站在老虎側面,右手拍著左肩,大聲唱和著一種古樸而激昂的曲子。這一幕,是真正的江湖人才能演繹出來的,記得當年手術刀帶我參加港澳黑道大會時,千雄雲集,向著當時的黑道盟主「隻手遮天」成雷嘯行禮,我所感受的就是這種「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豪氣。
  老虎一眼便看到了我,放開唐心的手,飛躍過來,和我撞了個滿懷,狠狠地擁抱著,一邊噴著滿嘴酒氣,一邊大笑:「哈哈哈哈,咱們又見面了!我早說過,天下之大,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找回小心對你而言是輕而易舉的小事,哈哈哈哈……」
  在懸崖上分手時,他對我最後的要求就是找回唐心,那種全心全意的信賴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分開這段時間,老虎瘦了許多,也滄桑了很多,但他身上那種不拘小節、不可一世的豪氣卻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彷彿就是「老虎」這兩個字的註釋標籤,百年不改。
  「老虎,你怎麼下來的,顧小姐呢?」我等他笑夠了,也在我肩膀上拍打夠了,才退開一步,冷靜地問。
  唐心吞下了「三紅失神丹」,情況已經是非常危險了,每一分鐘對我們來說都是最寶貴的。
  「風兄弟,他不是什麼『老虎』,而是七萬大唐遊俠眼裡的『王中之王、無冕之王』虯髯客,這一次,我們真的要萬分感謝你,假如不是你出現後再帶我們從黑暗世界裡出來,又怎麼能見到他?」司徒求是的聲音顫抖哽咽著,馬上就要老淚縱橫。
  這是一個早就料到的結果,但我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你——」
  畢竟一個與自己交往數年的江湖遊俠突然間變成千年前的古代豪俠不是一件小事,在我眼裡,他是仗義疏財、橫行東南亞的那個老虎,表情神采依舊,但那個身份的巨大改變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風,不管我是誰?咱們永遠都是好兄弟,不是嗎?」老虎的笑容收斂起來,表情漸漸變得嚴肅了。
  「我們的確是好兄弟,不過你給我的意外實在太大了。」我極力控制住自己激盪不安的心情。
  「對不起,其實在真正的朋友之間,身份名字都不重要,你還可以叫我『老虎』,我也仍然會是所有人眼裡的『老虎』。現在,我們最好能先退出險境,顧小姐仍舊留守在懸崖上,並且冠南五郎大師目前到了隧道之外,很快就能通過五角星芒大陣,與顧小姐會合。咱們離開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