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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3節

  「有個影子,距離四百五十米——」
  第一個報告者的聲音隨即被第二個、第三個人否定:「五百八十米、七百米……」
  第四個人報告的最遲,因為他已經被同伴的聲音弄糊塗了:「什麼?我的瞄具裡只顯示對方在二百米的位置,一個穿著黑袍的女人……她戴著一張金黃色的面具,向側面閃了……不過我無法確定……」
  我的視野裡,什麼都沒有,只有雪白的光柱下,泛著淡青色的黝黑石壁。
  「大家別開槍,對方……不一定是敵人!」我的話在中間停了一下,那女人知道一切消息,絕對不能射殺她。當然,轉念再想,以她那種詭異絕倫的身法,單發狙擊子彈要想射中她,恐怕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
  顧傾城、衛叔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另外一件怪事又發生了。
  那個送背包給我的隊員退開十步之後,竟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再挪動,連槍彈破空聲都恍然不覺,只是垂著頭瞪著地面。
  「孫貴,你在幹什麼?」衛叔大喝一聲。
  顧傾城低語:「衛叔,有些不太對勁——」
  那個叫做「孫貴」的年輕人雙手都按在胸前的衝鋒鎗上,像是被人瞬間施了定身法一樣,一動不動。
  從我站立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脖子上跳起的粗大青筋,猶如舉重運動員在發力挺舉時的「運氣」動作。
  我揮手制止了衛叔的喊叫:「冷靜點,我來處理,不要隨意開槍。」
  或許那些狙擊手們根本沒考慮到一點,山洞裡萬一積聚著過量的沼氣或者其他可燃氣體,一顆火星往往就造成驚天動地的爆炸,所有的人都得粉身碎骨。另外,參照清朝後期火藥被大量應用於戰爭中這一歷史實情,西南地區一直是游擊戰的最佳場所,某些隱秘的巖洞裡難免會留下武裝勢力所儲備的軍火。只要有不算太差的存放環境,放置六十年以上的槍械、雷管、炸藥、手榴彈照樣可以發揮威力。
  我距離孫貴大約有八米遠,一個滑步便躍到了他身邊。
  「救……救……救……」他的眼珠還能緩慢地轉動,像是睏倦到極點的人努力支撐著不肯睡過去一樣。這個「救」字發自於他的喉嚨深處,我只能從他口形上勉強辨別出來。
  四週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站在洞口的人連北風都擋住了,那麼多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我身上。這種情形,有點像排爆部隊在執行任務,千鈞繫於一髮,成敗都握在我手上。
  孫貴很年輕,下巴上長著幾顆還沒有平復下去的青春痘,鬍鬚又細又軟,年齡大約在二十歲上下,與小來相近。當他的眼珠努力向我望著時,像極了一個溺水的人,頃刻間就要遭受滅頂之災。
  「別慌,我會救你。」我努力保持微笑,左手一甩,用背包帶子套住了他胸前的衝鋒鎗,輕輕一拉。
  他的樣子有點類似於遭到電擊的受傷者,我採取的正是最恰當的解救方法,只是他的身子紋絲不動。在我緩緩發力拉扯時,感覺背包帶如同套住了一個龐然大物一樣,幾千斤重,根本無法撼動。
  「風先生,他怎麼樣?死了嗎?」衛叔又一次按捺不住了。
  考驗一個人定力夠不夠,就要看他在突發事件裡的全部表現,但這種「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特質又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絕非後天學習或者江湖歷練就能具備。
  他的定力還不如顧傾城。
  「他似乎被什麼東西粘住了。」我不太確定,打開電筒,向孫貴腳下照了照。
  地面上只是普普通通的青石,乾燥穩定,沒有任何液體水漬。
  「孫貴,你感覺怎麼樣?能不能動動小指?」我知道自己必須要保持冷靜,否則外面站著的一大群人都會精神崩潰掉,丟下同伴四散逃走。
  一片靜謐中,傳來幾個人的牙齒得得叩響的特殊動靜,益發增添了幾絲恐怖氣氛。
  顧傾城驀地輕輕一笑:「風先生說得很對,假如孫貴的小指都不能動,就已經是大半個植物人了,無論採取什麼辦法挪動他,都不為過。衛叔,要司機開動絞盤,實在不行,就用鋼索拉他出來。」
  她的笑聲,無疑起到了緩和緊張氣氛的作用。
  龍格女巫已經瞬間殺了兩人,再死一個,也該一起記到她的賬上了。
  美式吉普車的底盤上,無一例外地配備了可以由發動機驅動的自動收緊式精密絞盤,上面纏繞的鋼索最大長度超過五十米。這種裝置可以用於機械的牽引援救,更能在汽車陷入泥濘沼澤時,借助遠處的固定物體展開自救。
  這個辦法雖好,但只能用於確定孫貴已經死亡的情況下才能展開,否則,這個活生生的年輕人將會被五馬分屍一樣扯裂,比古代施加在犯人身上的酷刑更為慘烈。
  小指作為人類肌體的最末端骨骼,只要有極其微小的控制力,就能令它做出相應的彎曲動作。即使是毫無知覺的植物人,往往也能在外力刺激下,使其小指產生動作。
  孫貴聽到了我的話,但仍舊只有眼珠的緩慢動作,小指紋絲不動,猶如一具形神畢肖的雕塑。我感覺,他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東西黏住了,身體被包裹在一層看不見的透明軀殼裡,所以才無法動彈。
  我把手伸進背包裡,隔著兩層軍用帆布,抓住他的左臂,試探著推了一把,與自己的意料果然吻合,掌心裡傳來的感覺,像是握住了一塊冷硬的鐵製品,而且這鐵製品是被牢牢地澆鑄在石塊上的。
  用絞索拉扯,並不是一個最恰當的方法,在我看來,不如鑿開腳下的地面,將他整體性地轉移出去更為合理。
  我下意識地蹲下身子,再次觀察著孫貴踩著的地方。
  他腳上穿的是黑色牛皮戰靴,膝蓋略微彎曲,牢牢地釘在地面上,顯示自身具備一定的武術根基。
  我的手指伸向他鞋邊的地面,本意是想探索一下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在指尖剛剛與青石接觸的一剎那,我陡然感覺到了危險的迫近,立刻急促地縮手,身子向後彈開兩步,還沒直腰起身——孫貴腳下的地面突然動了。
  急切間,我只能用「水波蕩漾」這個詞彙來形容那種變化,彷彿那片半米見方的青石地面,忽然變成了一池青色的水,而他的黑色戰靴正一點一點地沉沒下去。
  「怎麼了?」顧傾城、衛叔、飛月的聲音同時響起來,我想自己的臉色肯定已經大變,並且剛才惶急的動作,讓他們的心也高高地懸了起來。
  我長吸了一口氣,聲音提高了十倍吼叫著:「鋼索!給我鋼索!」
  這種怪異的現象,是做夢都不會想到的,或許將那些液化了的青石變個顏色更容易讓人理解,那就是——「紅色的熔岩」。只有火山噴發的壯觀時刻,才能看到岩石被輕鬆熔化,成為遍地肆虐流淌的岩漿。
  三秒鐘之內,戰靴上兩厘米厚的鞋底已經完全浸泡了下去。只有近在咫尺的我,才能觀察到這種詭異絕倫的奇景。
  我再次看孫貴的臉,灰白色的眼珠如同一條瀕死的魚,絕望地斜盯著我。
  人類的死亡方式千奇百怪,但這種墜入青色岩漿裡的死法,卻從來沒有見諸於史冊記載。
  我再次深深地提氣,丟掉了手裡的背包,隨時準備蓄力向孫貴撞過去,至少也要做最後一搏。我和他雖然只是素昧平生,他之所以來到這裡,也許為的只是衛叔許諾的高額賞格,但只要是人,就是我的同類,生命不分貴賤,都值得我全力營救。
  「接著——」衛叔在光柱照射下,發力一擲,直徑兩厘米的鋼索被內力催動,成為一條筆直的鋼條,刷地射向我手邊。
  一切動作都成了有條不紊的機械運動,我接住鋼索,從孫貴腋下繞過,在他腰間連纏兩圈後,再次穿入襠下。
  就在此刻,我產生了第一次猶豫:假如那些液體就是黏住孫貴的罪魁禍首,吸附力與絞盤的牽引力抗衡,豈不是要把他撕成兩塊?
  在古代判案典籍《沉冤錄》中,我曾無數次看到過被犯人被「五馬分屍」時的慘狀,令人髮指。如果換成一個十惡不赦的歹徒被施以酷刑,絕對會讓古人拍手稱快,只是面前的孫貴根本就是無辜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