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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2節

  梁威臉色鐵青,不停地低聲咒罵著,拖著李康的胳膊跟在我後面:「是蛇毒——毒蛇見到早上第一縷陽光的時候,會吐出肚子裡醞釀了一夜的毒氣,結成霧瘴。看這樣子,至少有幾百條蛇盤踞在一起,這可糟了!」
  飛鷹是在飛月的拖拉下才離開營地的,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他,似乎將那些無形無質的霧氣當成了敵人,硬生生要向前衝。梁威說得沒錯,毒蛇吐氣結瘴,是山林裡最厲害的毒氣之一,人類根本無法與之抗衡,只能選擇趨避。
  飛月仍抱著唐小鼓,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女孩現在已經成了探險隊的一部分,時刻跟隨。
  溪流輕淺,水聲淙淙,但我們誰都沒有走近水邊。水是毒氣的最佳承載體,所有人已經變成驚弓之鳥,不敢越雷池一步。
  「洞裡有毒蛇,應該就在石柱後面。傳說中,蘭谷裡有長著翅膀的蛇,就像非洲大峽谷裡的『恩斯托變種蝰蛇』一樣。有些探險家也的確抓到了這種東西,試驗表明,它們的毒牙裡,毒液的儲存量和劇毒等級,都超過了印度眼鏡王蛇。所以,過了石柱更危險——」我想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讓大家自由選擇。
  李康只算半個江湖人物,他的武功與閱歷是最差的,但第一個舉手表示:「我不怕,就算死在這裡,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他這副文文弱弱的樣子,跟好漢絲毫不沾邊,但話說得很有幾分豪氣。
  梁威舉了一下手,無言地笑了笑,低頭退出彈夾,細心檢查著每一粒子彈。
  飛鷹、飛月同時搖頭:「大家一起闖吧,走到哪裡算哪裡!」
  屠殺事件徹底將飛鷹逼得沒了退路,如果他就此返回出山,僥倖逃生,自己在江湖上的威名地位,也就全部消散一空了。因為沒有一個江湖老大,可以讓自己的兄弟全體喪命,而唯獨自己苟且偷生。
  他總得給那麼多無辜的家屬們一個合理的交代,錢已經無法擺平這個問題,所以,他必須向前走,找到殺人者,為死去的兄弟報仇。
  「喂,你們難道沒聽說過『碧血夜光蟾』這東西嗎?它是天下毒蛇的剋星,有了它不就天下太平了?」
  唐小鼓笑嘻嘻地趴在飛月腿上,向正北方向指著。不愧是蜀中唐門的人,這麼小的年紀,就記得了這些江湖傳說。
  「村寨裡那個醜八怪,據說就有碧血夜光蟾。姑姑說過,她是五毒教的人,可以任意驅使五種毒蟲作為自己的武器,夜光蟾對她自己毫無用處,應該獻出來給需要它的人。」
  她說得很輕鬆,但夜光蟾對於何寄裳來說,是那段苦戀的見證,就算真的在她手裡,主動獻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沒有人接唐小鼓的話尾,她失望地歎了口氣:「原來,你們也都是膽小鬼,怪不得姑姑說,天底下很多自稱英雄、大俠、好漢的人,都是徒有虛名,一遇到厲害的對頭,馬上裝縮頭烏龜。」
  梁威陡然大喝了一聲:「小傢伙閉嘴,再胡說八道,看我不打你屁股!」男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總容易莫名其妙地發火,他也毫不例外。
  唐小鼓愣了愣,從飛月懷裡起身,歪著頭望著梁威,突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噢——我知道了,你是那個人,一個武林中最大的縮頭烏龜。姑姑說,你全家都被殺光了,在尼泊爾的雪山上曝屍七天七夜,可你連面都不敢露,有史以來,真算是天下第一的縮頭烏龜,佩服、佩服。」
  「你找死——」梁威怒吼,槍口向上一舉,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啪啪」兩聲,子彈射在唐小鼓站過的地方,四散迸射的石屑彈在飛月身上。幸而我及時出手,掠過唐小鼓身邊,把她抱在懷裡。
  她的話,已經揭開了梁威心底最痛、最慘烈的傷疤,最後一個字出口時,我瞬間猜到了梁威的下一步動作。
  彈殼跌落在山石上,發出清脆的「叮噹」聲。
  梁威的身體向前俯衝,像是一頭被激怒的豹子,槍口指向唐小鼓的額頭,但我的右腿嗖地一踢,腳尖穩穩地停在他的喉結部位。他的應變略遲一些,槍口上抬,指向我的胸口。
  飛月的槍也已經出鞘,雙槍同時頂在他的右邊太陽穴上:「梁威,放下槍。」她對我的關心,讓我心裡開始覺得隱隱抱愧。
  「風,是朋友的話就讓開,蜀中唐門殺了我全家,我也得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梁威說話時,露出了森森白牙,食指壓在扳機上顫抖著,隨時可能衝動地走火。當然,他殺了我,自己的腦袋也會被飛月射穿,連環喪命。
  我把唐小鼓藏在身後,一條腿穩穩地獨立著,輕輕搖頭:「她只是個孩子。」
  梁威「咯咯」地咬牙:「唐門屠殺我的家人時,連吃奶的孩子都沒放過——」
  江湖上的恩恩怨怨,誰對誰錯,根本不可能分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刺殺唐家掌門、唐門屠戮狼家都是一筆犬牙交錯的糊塗賬。
  「不行,我既然決定出手保護她,就不會半途放手。」唐小鼓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並且她加入探險隊時,是被迷藥控制,我知道在這件事背後,肯定還有隱情。我們不是屠夫,豈能不問青紅皂白就開槍殺人?
  「我只數三聲,風,閃開。」梁威臉色冷峻,我相信他會說到做到,但飛月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一、二……」他咬著牙,清晰吐出了前兩個數字。以他的身手,我恐怕沒法在護住唐小鼓的情況下反擊奪槍。他的目標只是針對唐家的孩子,右手握槍,左手必定還有其他殺招。
  「三——」我看到他的食指向下一扣,立即斜掠出去,直切飛月的手腕,搶先一步把她的槍打落在地。我不想讓唐小鼓死,更不願意梁威有事。他是我的朋友,只要有一線生機,我會毫不猶豫地救他。
  「啪啪啪」三聲,梁威的子彈射中山石,但隨即向下一垂,再次指向唐小鼓。
  此時,飛月的雙槍同時落地,彈進了草叢,而梁威的右手食指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他為給自己的家人報仇而殺死蜀中唐門的人,絕對無可厚非,只是唐小鼓還是個不太懂事的孩子,真的很無辜。
  這一刻,除了以自己的身體擋子彈之外,我已經沒辦法阻止梁威的動作。
  一條灰色的人影閃電一樣飆了出來,「嚓」的一聲,梁威手裡的槍立刻斷成兩截,跌落在地。那人手裡的武器絕對是削鐵如泥的絕世寶刀,砍斷鋼鐵猶如快刀斬豆腐,毫不吃力。他的輕功更是高明,飛身停在一棵枯樹頂上時,任憑風聲呼嘯,身子挺立不動。
  激烈的爭辯讓我們的聽力都受了影響,這個人是什麼時候悄悄接近的,誰都不曾察覺。
  他的長相很普通,短頭髮、短鬍鬚、單眼皮——根本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面目特徵,並且身上穿的衣服更是隨便,簡簡單單的灰色羽絨服、灰褲子、灰色旅遊鞋。
  梁威丟掉了手裡的槍,瞪著那個人:「閣下是誰?」
  那個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是誰並不重要,只是要告誡你們,在這片山林裡,不要輕易動殺人的念頭。山精樹怪們本來就嗜血成性,喜歡蠱惑那些情緒衝動的人,你們殺人,它們吸血,然後它們的能力會無限擴張,再殺死更多的人。年輕人,你也不想這樣對不對?所謂『殺人的衝動』,只是有外界無形的力量在左右著你的情緒,冷靜下來想想,小女孩跟你是第一次見面,對她哪來的那麼大仇恨?」
  他說得很對,梁威已經隱忍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為一句話就拔槍相向?如果他不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早就變成別人的槍下之鬼了。
  梁威踉蹌著後退了一步,伸手在自己額頭上用力敲打著,滿臉都是沮喪和懊惱。
  「知道錯了就好,那些江湖上的恩怨早一點忘記,早一點得解脫,畢竟殺人與被殺都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我身上,上下掃了兩眼,暗黃的臉上忽然有了微笑:「年輕人,你的定力不錯,對大局的判斷也很精確。」
  我鬆開唐小鼓的手,既然梁威已經冷靜下來,她也不會再有危險了。
  飛鷹一直沒有開口,以他的江湖閱歷,竟然沒能辨認出對方的來歷,這一點真是失敗。
  唐小鼓向樹頂的人鞠了一躬:「謝謝前輩救命。」她雖然小,模仿大人的禮節卻有模有樣。
  那人點點頭,飄然落地,停在唐小鼓面前。他的年齡應該在四十歲左右,身材比我略瘦略矮,但腰和胸膛挺得很直,在謙和低調中隱含著一絲倨傲。
  「你的父母是誰?」他伸手抬起唐小鼓的下巴。
  「我沒有父母,只有唐清姑姑。」唐小鼓並不眼生,抬頭直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