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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節

  這就是探險隊的營地,在這個叫做妃子殿的小鎮最西南面,站在石屋門口南望,幾條崎嶇的小道一直向雲霧瀰漫處蜿蜒伸展,不知何處才是盡頭。
  空氣裡漂浮著草藥的怪味,偶爾還有紙錢和香燭煙熏火燎的氣息,混合著鑽入我的鼻子裡,北風呼嘯著,讓我的耳膜一刻也不得安寧,身上的加厚羽絨服也似乎變成了一層白紙。
  李康從西屋裡走出來,捧著一大碗褐色的藥汁,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問話,已經囁嚅著:「這是席勒先生的藥。」
  我點點頭,他輕手輕腳地推開北屋的木門,邁過半米高的木門檻走進去。
  就在一周之前,蘇倫還充滿信心地在電話裡告訴我,已經整理好了所有裝備,等天氣好轉,馬上向「蘭谷」進發,結果事情有了急轉直下的突變,我收到李康的緊急越洋電話:「蘇倫失蹤,席勒重傷昏迷,請速來妃子殿。」
  這就是我拋開北海道的一切瑣事,火速趕到川藏邊界來的原因。
  「風先生,老朽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東屋的門邊,藍布長衫的李尊耳仰著黃瘦的臉,向我謙遜地拱著手。北風吹動著他頭上齊肩的白髮,瑟瑟亂飛,看上去像是某部晚清連續劇裡走出來的人物。
  他是李康的父親,一個在鄉下教了半輩子書的民辦小學教師,溫和而迂腐得可笑。
  我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同樣抱拳拱手,不過卻是江湖人的理解:「李老爹,請講。」
  李尊耳清了清嗓子,邁過門檻,走到我旁邊的石桌旁,客套地伸手肅讓:「風先生,咱們能不能坐下說?」
  這些過分的繁文縟節讓我有些按捺不住焦躁,但他是蘇倫這個探險隊裡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我總得給他點面子。
  我們一起坐在石礅上,他抖了抖長袖,做了個說書人開篇前的習慣性動作,只是手裡沒有醒木可以重重地拍一下。
  我及時抬手點醒他:「李老爹,有話直說,開門見山就可以了。」蘇倫的失蹤是件大事,昨天中午,一路舟車勞頓到達妃子殿,我恨不得當晚就踏進蘭谷展開搜索行動,並且心裡一直都在後悔,為什麼自己會固執己見留在北海道那邊,而不是順應她的本意,形影不離地陪在她身邊?
  男女之間的感情往往如此,失去時才念起彼此在一起時的千萬般好,徒增後悔煩惱。
  「風先生,老朽的意思,其實一直都反對蘇倫小姐做這次探險活動。古人既然把宮殿建築在如此荒蕪的不毛之地,肯定是不想被後人發掘出來,我們貿然披荊斬棘前來,艱難困苦不說,就怕到了古人門前,卻遭婉拒,閉門不納,如何是好?」他一本正經地歎息著,彷彿在傳說中的「第二座阿房宮」裡,生活著一大群其樂融融的古人,自成一統地存在著。
  他的鼻樑上架著一副泛黃的老花鏡,鏡片破損得非常厲害,其中一條腿更是傷痕纍纍地被白色膏藥層層纏繞著,可見生活的清苦。
  「李老爹,你相信某個地方,有阿房宮存在?相信你也是飽讀詩書的文化人,難道不記得杜牧的《阿房宮賦》裡說,楚人一炬,可憐焦土?」我真正要表達的意思,即使叢林裡有一座地下宮殿,也不會是什麼「阿房宮」,而是某個古代川蜀帝王的行宮或者乾脆是地下陵墓。
  李尊耳沉吟著,這是他的固定習慣,喜歡三緘其口並且每次開口前要深思熟慮再三。
  東牆那邊是另一座同樣的院子,供探險隊的另外幾個人居住。我聽到有人在荒腔走板地哼唱著一首港台流行歌曲,有人在大聲背誦唐詩,還有幾個人圍在一起下象棋,不斷地發出哄笑聲。
  這是一群沒心沒肺的烏合之眾,我不以為蘇倫帶這些人就能探索到什麼真正的叢林秘密。至少,她該從手術刀的朋友或者舊部裡招一部分高手出來,只有那些身經百戰的盜墓賊們,才是地球探險的實幹家。
  探險隊共由十三個人構成,蘇倫、席勒、李家父子、老農蔣光、蔣明作為核心成員,另外有四個當地獵戶、三個後勤供應人員。
  蔣光、蔣明兩兄弟就是當年逃亡途中發現阿房宮的那兩個人,今年全部超過六十歲了,如果不是為了高額的獎金,才不會捨出老命跟探險隊出來。我昨晚跟他們交談過一次,對於天文地理知識一無所知,只能憑感覺給蘇倫帶路,連路標、地標都說不出子丑寅卯來。
  這群人一路能平安走到妃子殿來,已經不易,到現在探險隊出了這麼大的事故,所有人竟然毫無危機感,也不急著求援報警,只顧混日子消磨時間,讓我覺得蘇倫真的是在胡鬧,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李尊耳終於開口:「風先生,老朽的確飽讀詩書,否則也不至於一見到蔣家兄弟帶回來的描摹文字,就斷定那是阿房宮。老朽有幸,在民國末期遇見一位來自西藏的雲遊喇嘛,相談甚歡,在酒醉飯飽之後,他向我展示了一卷天下四大神秘古殿的畫軸,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阿房宮。你的問題,我自然向他提起過,他大笑著說,杜牧是誰?秦始皇的兒子還是項羽、劉邦的孫子,他能明白阿房宮是怎麼回事?一切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真正的阿房宮誰都燒不掉、拆不了、搬不走,那根本不是地球上的東西,所以會永遠沉睡在地下。」
  他一邊說話,一邊做手勢,求我不要打斷他。
  在這種消息閉塞的地方,故弄玄虛的江湖騙子往往能夠得逞,反正他說的「四大神秘古殿」這種消息,江湖上就從沒有人聽說過。
  不是地球上的東西?那還是阿房宮嗎?乾脆叫做外星人宮殿好了!我只在心裡反駁他,臉上仍裝出微笑。
  北海道之行,夾在幾大江湖勢力中間左支右絀,我的衝動個性已經改變了許多,也漸漸明白,每個人的知識都非常有限,陽光下沒有「不可能」的事,別人說的自己無法理解,只能證明是自己的無知和固執而已。
  我已經習慣了虛心地接受一切,然後進行科學的求證,絕不憑主觀臆斷妄下結論。
  「風先生,喇嘛說,找到那座宮殿,就能看見天神的旨意。天神建宮殿出來,為的是告訴世人,哪裡才是光明的方向。不讓世人發現,只是不願接受世人的頂禮膜拜和殷殷感謝。所以,我的意見是,宮殿真實存在,但我們不該去驚擾仙人們的正常生活。」
  我盯著李尊耳的臉,想像著如果愣頭青一樣狠狠地在這張臉上拍一掌,他該會跌出多遠。
  這些話該早向蘇倫說,而不是到現在,蘇倫已經失蹤,他才「亡羊補牢」一樣提出來,於事無補。
  「蘇倫小姐肯定是驚擾了仙人,才被他們抓走了,我希望她的死能救贖所有人犯下的罪過,然後我們退回咸陽去,各自過平靜的生活,你看呢?」這樣的混賬話他都能說出來,我真不知道他腦子裡是否進水了,什麼都考慮到了,就是沒想想怎麼營救蘇倫的事。
  對於窮鄉僻壤的愚民,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就是用金錢開路。
  我扭頭向屋裡叫了一聲:「李康——」
  李康應聲跑出來,滿臉帶笑,連聲答應著:「我在我在,風先生,有什麼吩咐?」
  他原先是手術刀在咸陽那座博物館的保安隊長,洗劫事件發生後,他便被管理部門辭退,如果不是蘇倫出具的「保安無責任」的書面證明,他目前恐怕還得蹲在拘留所裡。從這件事以後,他對蘇倫死心塌地,成了最忠誠的跟班,一直跟隨探險隊到達這裡。
  「叫蔣家兄弟過來,我有錢發給他們。」我取出錢包,抽出十張嶄新的百元人民幣紙鈔放在石桌上,票面上的偉人像神采奕奕,立刻讓李康的眼睛開始放光,一溜小跑轉向隔壁院子。
  「風先生,我的建議,咱們馬上撤退,免得天神震怒,降罪人間,拖累無辜民眾……」
  李尊耳推了推眼鏡,游移不定的目光從鏡框上方瞟著我。
  「聽說李老爹一直都在小孩子中間推行古文閱讀,為此還險些被校方開除?說你食古不化,會教壞了孩子們?」我打斷他,把話題岔開,因為此時此刻,任何一個後退的提議都讓我有打人的衝動。
  蘇倫在的時候,是這群人的財神爺,每天都有幾百元人民幣撒下去,一旦她不在眼前,沒錢可拿,大家馬上就想開溜——我要從今天開始,扭轉這些人的死腦筋。再多的錢也換不到蘇倫的命,我一定要找到她。
  北屋裡無聲無息的,席勒現在已經成了一個只能呼吸的植物人,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看不出半點以前盛氣凌人的影子。
  李尊耳立刻漲紅了臉,摘下眼鏡,用力抹著臉:「不,不,不尊古法,怎麼能正人正己?是校方太淺薄……太淺薄……」這是他最大的弱點,一提到這一點,他必定什麼都顧不上,搶先替自己辯駁。
  我輕輕彈了彈指甲,嚴肅地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李老爹,從現在起,再說一句『撤退』的話,你就可以離開探險隊了。我跟蘇倫的錢是賺不完的,但離開的人卻一分都拿不到,你明白嗎?」
  李尊耳的臉更紅:「古人不為五斗米折腰,我不要錢,只是為大家考慮……」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在我的逼視下閉嘴。
  一起出現在院子裡的,不僅僅是蔣光和蔣明,還有那四個身背獵槍和弓箭的獵戶。
  山風吹動壓在錢包下的紙鈔,發出一陣悅耳動聽的脆響,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康,從今天起,所有人的薪水增加五倍,如果誰能貢獻出搜索蘇倫小姐的良策,只要是行之有效的方法,獎勵一千——誰能第一個找到她,獎勵十萬人民幣。」
  李康眉開眼笑:「謝謝風先生,我們一定會努力,一定會努力!」他雖然只有三十歲,身子卻單薄瘦弱,而且佝僂得厲害,真不知道是如何當上博物館保安的小頭目的。